日期：2013-08-24 09:40:26
　　2、逢场赶集
　　天色已然大亮。坡梁下，偶尔有人从村子旁边走过，引起阵阵犬吠。
　　若在平日，此刻是唐寡妇挑着豆腐担子赶集的时辰。
　　罗顺娃侧耳听了听，没有听见寡母房里有起床的动静。他穿衣起来，将门掀开一条缝，往寡母屋里看了看，见她还在床上躺着，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平稳塌实。

　　想起夜里怄气的场景，罗顺娃开始后悔，不该那样对待自己的寡母。此刻她能多睡一会儿，就不打算惊动她了。但他知道，今儿个不会有人煮早饭，于是轻手轻脚走到碗橱边，撩开柜门前的粗布帘儿，在里面搜寻一遍，却没有找到吃的东西，一丁点儿剩饭都没有。他随手取出一只空碗，来到靠房门边的那一口豁了边沿的大瓦缸前，俯下身舀起半碗凉水，一仰头，咕嘟咕嘟灌进肚子，感觉不是那样饿了，便挑着豆腐担子出门。今天逢场，他决定替寡母卖豆腐，让她在家歇一晌。

　　罗顺娃走在田埂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穿从城里带回来的新潮衣裳，身上套着一件从前打工时磨破了肩的旧布衫，虽然寡母给他浆洗干净了，也缝补整齐了，总是太旧，让他显出一些落魄的老成。而且他赤着脚，却将一双半新的布鞋挂在腰上，那鞋随着他挑担走路时身体的摆动而摆动，像是长出来的一截尾巴，在他屁股上一搭一搭的。
　　这样一身装束，并非罗顺娃吝啬，舍不得穿一双半新布鞋，只因前几天寡母告诉他，她的眼睛花了，又没的一副眼镜，做针线感觉吃力，已经看不见穿针，嘱咐他鞋子要惜着穿。她还说，今年没有纳鞋底，也没有备下鞋面布，不打算做新鞋了，要他就穿这一双半新的鞋过年……临出门时，他将寡母的话想了好几遍，才决定把鞋背上走。他晓得清河镇有几家补鞋的摊子，等会儿卖了豆腐就到补鞋摊子上去，在鞋底子上粘一层胶皮，可以多穿几季。鞋是洗刷干净的，他怕这会儿在路上走把鞋穿脏了，鞋匠就不愿意给他粘鞋底了，于是将鞋挂在腰间。

　　清晨的山野异常寂静，能听见肩上的竹扁担清晰地响，吱嘎吱嘎，罗顺娃不知道，这扁担是在高兴地唱歌，还是在不停叹气。仔细想想，扁担怎么会真正高兴呢？就像他这个人，总是被沉重的担子压迫着，想不弯腰都不行。常言说，树挪死，人挪活，他出去打工，原想改变一下处境，谁知换了几个地方都不行，深重的挫败感已经让他很长时间没有缓过劲来，能有什么事值得高兴？随后他又想，这扁担其实不如他呢，尽管回到了乡下，他有时可以村东头逛到村西头，偶尔还可以到镇上看录象，这扁担却只有挑重担的命，更像他的寡母，苦累了大半辈子，仍没什么盼头……这样走着想着，他觉得扁担的吱嘎声简直是寡母劳作一天后在半夜里发出的呻唤，越听越像，他心里隐隐有些酸楚。

　　日期：2013-08-24 09:40:51
　　经过一片麦地后，眼前是一片水田，水田的一角伫立着十数支半枯的荷叶，它们在冬季的晨风里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群戴斗笠的人儿，相互招招手，窃窃私语。
　　夏天的荷叶是翠汪汪的绿，那会儿罗顺娃从水田边走过，总能记起中学课本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朗读那篇课文的时候，正是他年轻的心漫无边际飞扬的年纪，也就没有过多理会现实生活的艰难，满脑壳还诗意得很，眼睛对着书本上优美的词句，却在幻想自己家里也有那样的荷塘，可以常常到荷塘边熏陶自己的气质，然后找一个饱读诗书的女朋友，两个人手牵手在荷塘边散步，或是到荷塘中央划船、摘莲蓬……他也晓得，这样的想法只能是想法，旁人若知道了定会嘲笑。别说自己和寡母两口人，划承包地时只分得几分水田，巴掌大的一小块，四周被划分给很多户人家的、左一块右一块的水田包围着，即使整个钱唐村乃至松林乡，也不会有书中那般美好的荷塘。眼前这一块水田角，不过十数支稀疏的荷叶，是唐盛才家的，他们家人口多，划的田土多，才在田边辟开一角种了几株莲藕。

　　荷叶下突然有人直起身来。罗顺娃恍然醒悟，难怪荷叶晃动得厉害，却不是风吹的，水田里果真有人，一大早在田里挖藕。再仔细看，挖藕的人正是唐明慧。
　　嗨，唐明慧直起腰，也看见了罗顺娃，对他说道，你今天不在院坝头吹牛皮，咋晓得替伯妈挑担呢？
　　罗顺娃不好意思，笑一笑说，我可是没有得罪你啊，瞧你这张嘴，像刀子一样直扎人的心窝子……太阳快爬三竿，你这会儿才挖藕，要等到下午去赶集吗？
　　唐明慧说，我今天不赶集，这藕是挖来自家用的。
　　罗顺娃这才想起，唐明慧的姐姐唐明珠出嫁的日子快到了，要待客。前些天听寡母说，他们家要摆五桌酒，唐明珠的母亲杨凤英还特意到坡梁上的茅屋里请了他们母子。但是他的寡母私下跟他说，她没有一件好衣裳能坐在席面上，又怕见到那样的场面，想想这茅草屋里不晓得啥年月能象模象样办一回喜事，心里难过，到时她就不去了，要罗顺娃过去吃席……说完这番话，寡母当即到集市上买好贺礼，是一对水红色的枕巾，中间印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折叠成砖头大小的长方块，又裁了一张大红的纸包好，看起来很体面，她要亲自送到唐明珠手上。

　　翻过卧龙山，是通往清河镇的是大路，也是周围十村八乡到清河镇的必经之路，又因为逢场，庄户人都陆续出了门，在这路上越集越多，或挑担子，或背背篼，里面装着他们栽种出来的蔬菜和粮食，养大的家禽或禽蛋，也有牵了羊赶了猪的。庄户人一边走一边高声讲话，和家禽、家畜的鸣叫嘈杂在一起，这一路就热闹非凡，负着重担的人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路途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镇上。
　　日期：2013-08-24 09:4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