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打饭时间，卖饭的帐篷跟前空无一人。唐盛兴伸着脑袋往帐篷里看了看，大铁锅里剩了些炒青菜的菜汤，漂着几片菜叶，蒸笼里还有一些米饭。够两个人吃了！他说着，赶紧把瓷缸递进去。

　　老唐回来了啊！两个厨娘招呼他，将米饭及菜汤分别盛给唐盛兴和罗顺娃，因为没有菜，只收了他们每人五角钱饭钱。
　　这是我的侄子罗顺娃，以后照顾些，唐盛兴说。
　　要得的，要得的，两个厨娘说，老唐真是热心快肠！
　　罗顺娃腼腆地低着头。
　　呵呵，小伙儿一表人才，在害羞呢！她们盯着罗顺娃，嘻嘻哈哈地说，你们坐到帐篷里来，在里面吃饭不落灰尘。
　　两个厨娘是重庆本地人，性格火辣。岁数大一点的女子叫翠莲，生得高挑俊俏，曾经下过乡，返城后没有工作才四处打临工。岁数小的年轻女子叫菊芳，长得矮小粗笨，是中学毕业的待业青年，只会摘摘菜、烧烧锅，给翠莲打帮手。但是两个女人都很丰满，花布衬衣紧裹在身上，该凸的地方凸起，该翘的地方翘起。
　　罗顺娃不敢看她们，悄悄扯一下唐盛兴的衣袖，两个人端着餐具离开帐篷。
　　工地上的活都是分工做，即使清理垃圾这样简单的事，哪几个人往架子车上装，哪几个人负责把垃圾运走，工头提前分派好，从来不乱规矩。
　　罗顺娃领了一把铁锹，一开始甩开膀子铲那些碎砖碎瓦，大水泥块和石头用手抱，但是，不一会儿他的手掌磨出几个大水泡，生痛，一点劲都使不上，他慢慢坚持着。到黄昏，其他人歇工了，他还没有完成划分的任务量。唐盛兴也累乏了，并不帮他，只代他买好晚饭放在工棚里，算是照顾。罗顺娃干完活后，已经没的胃口吃饭，直接躺倒在地铺上睡下了。
　　清理垃圾的活罗顺娃一连干了三天。
　　第四天是扛水泥。其他工人两手各抓一袋水泥跑起来，像勤劳的工蚁样在工地上不停往返穿梭。罗顺娃每次只能在肩膀上扛一袋水泥，气喘吁吁的，他又远远落在了别人后面。
　　第五天仍是清理垃圾。推土机已经开到疯女人占据的废墟旁，她仍疯疯癫癫摇动那面破旗子，对于眼前的繁忙景象置若罔闻。虽然疯着，她也活得怡然，工人干活的时候她守在那里，工人歇工了她便四处翻垃圾，找能吃的东西。有时，厨娘翠莲会把馊掉的剩饭给她。
　　到天黑，罗顺娃终于把分派到他名下的水泥袋子扛完，累散了架。划分给他的那堆垃圾还摆在原地，他有点发愁。但是，他正在慢慢适应如此高强度的劳动，他知道熬过艰难的第一周，浑身的酸痛就会慢慢消失，他也可以像其他工人那样一次抓两袋水泥跑路。搬运水泥是按计件算工钱，他可以挣一笔钱回家。他打算不睡觉也要把该清的垃圾清掉，赶上其他工人的进度，多扛几袋水泥。于是他吃过晚饭只休息了片刻，握一把铁锹又走出工棚。

　　日期：2013-08-07 07:52:16
　　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城区在夜晚显得安静而寂寥。劳累一整天的工人们都倒头睡下了。整个工地只一盏白炽灯，朦朦胧胧照着那些堆积成山的废墟、建材和简易工棚，好像憧憧魅影。
　　罗顺娃扛着铁锹向垃圾堆走去。借着稀微的灯光，他恍惚看见两个人影在工地窜动。莫不是贼娃子？他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然而，两个人影没有去堆放建材的地方，却潜到疯女人占据的废墟旁。
　　此刻，疯女人裹着一块破草席躺在废墟上，大概睡着了，对四周的情况一点不理会。两个人影靠近她，在她旁边蹲下，不一会儿又悄悄潜出工地。

　　咦，这两个人不偷东西，却来做什么？罗顺娃正好奇，原本酣睡着的疯女人突然像火烧了脚一样跳起来：哎呀，有蛇，咬死了！她跳着喊着，从手上甩下来一条带赤色花纹的小蛇。
　　哎呀！罗顺娃低低叫一声。他从小害怕蛇，恐惧使他不敢有片刻停留，快步跑回工棚，躺在地铺上直哆嗦，一夜没睡着。
　　早晨上工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倒在工地上的疯女人，吵吵嚷嚷去找工头。工头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把疯女人拉走了。
　　一整天工人们都在议论这个事。
　　救护车来的时候女疯子已经死了，一条胳膊乌青，是中蛇毒死的，有一个人说。
　　现在不是盛夏，工地上既无草又无树，怎么会有蛇出没？蛇在哪里藏身呀？另一个人说。
　　罗顺娃挤到人群跟前，说，我昨晚看见有人放蛇咬女疯子！他一边说一边模仿女疯子一惊一跳的样子。
　　大家都围着罗顺娃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罗顺娃详细地讲述经过：是这样这样……讲得眉飞色舞。
　　工头走过来了，很生气的样子。你走吧，他对罗顺娃说，派给你的活，你总是干不完，每天偷懒躲在别人后面，现在倒有精神摆龙门阵，你这是成心捣乱！
　　老板啊，我讲的是实话，昨晚的情况我亲眼看见的，而且每天的活我是干完了的，你派的活我一点不会少干，我晚上加班。罗顺娃急急申辩。
　　但是，工头不想听他说下去，他拿出一个黑塑料皮笔记本，打开翻了翻，向唐盛兴挥挥手，说，你带他到出纳那里结账，他清了三天垃圾，四十五块钱，扛了三十袋水泥，三十块钱，扣掉五天的管理费和住宿费，五二一十，五三一十五，一共二十五块，叫出纳结给他余下的五十块钱，赶快走人！
　　唐盛兴提着罗顺娃的行李送他出工地，一路走一路埋怨说，刚来的时候忘记交代你，多干活，少说话，莫管闲事！
　　那条蛇呀，我亲眼看见有人放的……罗顺娃捏着薄薄的一叠五元钞票，五天来累死累活，总共拿到手的工钱才五十元，除去每天搭进去的伙食费，结余三十多块钱。他回头望了望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憋着一肚子气，窝心得说不出话来。
　　你再莫提蛇的事，唐盛兴说，以后怎么打算？
　　事情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想好，罗顺娃说。
　　你回家去吧。
　　只挣到这一点钱，不够往返的车票，我不回去。
　　我把你带出来，如果你不回去，在外面出了事，我没法跟你娘交代。
　　不要你担责任，是我自己想留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