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07 07:50:39
　　6、一进山城
　　到底年轻，罗顺娃躺下便起了鼾声。可是，因他白天对打工前后的事思虑过甚，睡着后总是做与打工有关的梦，两年前所经历的许多场景在梦中一一浮现：车站，码头，街道，居委会；工头，老板，警察，市容队……繁杂慌乱中，突然出现一条金环蛇，追着他跑，他心惊肉跳，口干舌燥。后来他跑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准备躲起来。其实那个地方是火车站，有一辆拖着深绿色车厢的客车停靠在站台边。于是他爬上火车，想把恐惧远远地抛开……

　　罗顺娃第一次乘坐火车是两年前的春天，他跟着唐盛兴来到位于山城渝中区的一个建筑工地。那个工地是承包的旧城改造工程，即拆掉旧房子，在原来的位置建新房子，层层转包下来，他们的直接老板已经承包到第五级，最末一级。
　　下了火车，罗顺娃跟随唐盛兴穿行在工地上。正值午时，在山城，仲春的太阳已经热辣了。工地上干活的人刚歇工，他们在一顶帐篷前排队打饭，然后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就地坐下，也有蹲着或站着的，很虔诚地吃着午餐。
　　帐篷四周乱七八糟，堆积着旧房拆除后还未清理的砖头瓦砾。不远处，有一名妇女站在一个小山丘似的废墟上，她衣衫破旧脏污，手里举着一杆旗子。其实那旗子也不是旗子，是竹竿上绑着一块布，那布同样破旧脏污，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妇女见罗顺娃他们走过来，摇着手中的“旗子”呼喊：欢迎领导视察工作！很高兴的样子。
　　咦，罗顺娃扭头看了看那个妇女，说，她在做什么？
　　一个女疯子，你不要管她，唐盛兴说，她站的那块地方原先是她家，拆迁的时候她要的价钱高，跟老板谈不拢，她就天天守在屋里，不让拆。有天晚上她的娃儿放学没回来，她出去找，娃儿没找到，她半夜回家的时候推土机已经把房子推倒了，家里的东西都埋了，她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别看她疯，心里好像明白，不管旁人怎么劝，她驻扎在那个地方就是不肯离开半步。明事理的人，也就是她从前的那些邻居，拿到拆迁费早住进新楼房了，她却冥顽不化，图的什么？旧城改造是趋势，旧貌换新颜，为大家好，做钉子户的下场是怎么说的？好像说那个螳螂用胳膊推车子，自不量力。

　　那个词叫螳臂当车，罗顺娃说。
　　对，螳臂当车，即使死不了，也会折掉胳膊，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她不走，你们怎么建新房子呢？
　　女疯子么，老板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她的娃儿有几岁？找到没有？
　　这大个山城，人口又混杂，人贩子神出鬼没，丢娃儿的事天天有，能不能找到不好讲……
　　日期：2013-08-07 07:51:18
　　罗顺娃和唐盛兴一边走一边说话，来到一排简易木板房跟前。唐盛兴推开其中一扇门，看见屋里有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靠坐在木椅上打盹。老板，我回来了，唐盛兴对着屋里说，脸上和颜悦色。
　　其实那个精瘦的男人不是老板，他只是一个工头，据说是老板的亲戚，手下领着二十几个民工，负责搬运建筑材料及清理现场垃圾。他自己是不动手干活的，他只动动嘴，把活安排给手下的民工，因此他不像其他民工那样脏兮兮的。平常时候，他总是穿各种花色的涤纶短袖衫，每天要洗一洗换一换。有时他也穿白衬衣，打上一条易拉领带，陪着他的亲戚老板去开会，去招工，去喝酒，去签合同，他的做派就越来越像一个老板了，他也很乐意手下的民工喊他老板。而真正的老板，唐盛兴没有见过。

　　工头睁开眼，看一眼罗顺娃，你们一个村的？他问唐盛兴。
　　他叫罗顺娃，我的亲戚，第一次出门做事，请老板关照。
　　哦，他会做瓦工？木工？漆工？电工？还是水暖工？工头的屁股挪了挪，将身体在椅子上放端正了，拿起一只掉了几块瓷的白瓷缸喝凉茶，然后提出一长串问题。
　　唐盛兴看着罗顺娃，觉得不太好回答。
　　罗顺娃说，你说的那些工我都莫学过，木工会一点点，在家的时候修理锄把和锹把……他有点不好意思，拘束地缩起手脚，往唐盛兴身后站了站。
　　好吧，你可以留下，既然没的技术，只能打杂，但打杂需要力气，你这样单薄，怕是搞不来，看老唐的面子，先试一试。工头指了指门外又对唐盛兴说，下午你带他去清那堆垃圾，以后他跟着你。

　　有了工头这句话，罗顺娃就是这个工地的工人了。
　　工头安排下午清垃圾，罗顺娃走出木板房，用目光搜寻，果然看见一堆碎砖碎瓦堆在不远处，也是拆除旧房留下的。那里离疯女人占据的废墟有几十米。然后他跟着唐盛兴去他们住的工棚，一间用单砖临时砌的大房子，地上铺着各色褥子，也有铺草席的，是工人们睡觉的地方。
　　哎，没的床怎么睡觉呢？罗顺娃站在房子里面环视四周，地上差不多挤着三十个地铺，加之房子低矮，单砖的墙不隔热，在正午太阳的焚烤下像蒸笼一样。
　　将就点吧，唐盛兴把自己的行李丢在一张草席上说，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出来之前已经跟你讲过，建筑工地苦得很，吃不下苦就甭想挣钱！
　　罗顺娃不再说啥，在墙角找一块空地把自己的行李铺开。
　　陆续有吃完饭的工人进到工棚，见罗顺娃面生，便问，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钱唐村的，罗顺娃答道。

　　哈哈，你应该说什么省什么县什么乡什么村，只说一个钱唐村，我们怎么会晓得钱唐村在哪里呢？
　　他和我一个村的，以后请多关照啊，唐盛兴说。
　　原来是老唐的徒弟！
　　不是徒弟，我只带一带他，老板让他先打杂，下午清垃圾。
　　清垃圾的工钱最少，有一个人说。
　　清垃圾最没有技术含量，最不操心，另一个人说。

　　一样的，都一样，干得好老板要涨工钱，干不好就辞退，他们说。
　　哎呀，先不讲这些事，我们还莫吃午饭！唐盛兴从上衣口袋摸出五块钱，从行李里面取出一只大瓷缸，叫罗顺娃拿出自己的餐具，是一只粗瓷海碗，两个人去吃饭。
　　日期：2013-08-07 07:5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