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23　21:56:45

　　【114】
　　李铁柱打小就害怕跟着他爹学做活，可安不下心来念读书册，一日到黑只知道在乡里乡外疯跑。十二岁那年，他死活赖在家里，跟他爹说，要让他去跟乡里的白字戏班学唱戏，他说自己没心机做活，又没记性念书，就到戏班学唱戏，将来要做个大角儿。李管家拿他没有办法，心想让他去学戏，将来倒是能有一个吃碗饱饭的本事，于是就顺了李铁柱的心思，让他去跟着路昌茗学戏。
　　李铁柱到了戏班里，学戏的本事倒是比很多人都好，单是那张鹅蛋似的长圆脸就活生是当戏子的料。他念词的腔调五花八门，演起小生来彬质绰约，演起武生的铿然俏俊，台步一走整个人就是活灵活现，深受戏头路昌茗看好。李铁柱知道自己学戏本领好，心里头自满得不行。那时候，他在戏班还是个学童，还不敢过于张扬娇蛮。待到他长成十六岁，演起风度翩然的薛仁贵，在戏班里担纲主演之后，他那些癖性和骄横便让戏班上下的好些人反感。平日里排戏，他不是晚到，就是早退，有时还连个人影都寻不着，路昌茗只好让其他人代了他先把戏排下去。李铁柱跟其他的角儿对词，常是心不在焉潦草不堪，这也让戏班的其他角儿大为不满。唯有戏头路昌茗能时常管制他，不至于让他太过于撒野。但他是戏班演小生武生的好角，许多乡里的人都爱看他的戏，来人请沙塘白字戏班的时候，总是要叮嘱路昌茗说：“一定要让那个小柱仔来登场啊！陈三就得让他演才够好味道。”如此，戏班才一直容忍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

　　演完圆年戏，随至新春到来之后，乡里公屋的白字戏班再无动静，又落回往日里的静悄悄。李铁柱还是大闲人一个，在九间楼里外溜达着，为的就是能见上翠莲一面。可他越是想见上，越是见不着，心里憋闷得不行，就常常到乡里公屋瞎坐着吸旱烟。有时，他会撞上演旦角的路昌茗，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半日。路昌茗年少时候，也是沙塘白字戏班的一支旗，演起花旦来妩媚动人，演起彩旦来蛮横娇野撩人心房，还真让看的人以为他就是一个女家子身。随着年岁渐大，三十好几的他确实不再适合演起娇娇嫩嫩的小花旦，除了偶尔担纲演起飒爽英姿的刀马旦，常常干脆就把妆化老了，演起老旦来。因为路昌茗是戏头，掌管戏班人员的生杀大权，所以李铁柱一直对他敬有三分，戏班里也只有他的话，李铁柱才愿意听。有时候，老觉得自己在乡里像条异虫的他，反倒能在跟路昌茗的闲聊中，找到一点认同和信任。

日期：2011-01-23　22:01:15

　　【115】
　　这一夜，路昌茗很是感触地对李铁柱说：“小柱仔，把你留在我们乡里的这个小戏班，实在是委屈了你！以你的才气，就是到陆阳的白字戏班当个主儿，也不至于过分。可是，这沙塘乡的戏班要是缺了你，就只会更让人容易忘掉。”李铁柱：“戏头，你要让我离开沙塘乡，我还舍不得呢！”路昌茗奇怪，问：“这沙塘乡有什么你舍不得的？九间楼的家业再大，永远也还是姓路。况且，你也不是块当管家的料，你就是唱戏的命。”李铁柱满不在乎，说：“我才不稀罕什么九间楼的家业，我稀罕我心里头甜蜜舒服。”路昌茗：“窝在这乡里头，一年几回也是到五乡四里唱唱戏，你心里头就甜蜜舒服啦？”李铁柱：“戏头，你不知道我心里头甜蜜什么！”路昌茗以为李铁柱是在故弄玄虚，觉得他真是年少见识少，反倒怜悯起自己，说：“你现在很多事还想不明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外面的地也就是另一个沙塘乡这么大，外面的天也只是沙塘乡顶上的天这么大，愣是错过了年少铅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心眼宽长一些，走出沙塘乡去，现在可就不是这乡里一个小戏班的戏头了。”李铁柱根本没心思听路昌茗的往事嗟叹，他在心里头想我姐翠莲想得甜滋滋。李铁柱越想心越痒，就想回去九间楼晃一晃，看看是否能见上翠莲一眼，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说：“我得回家去了，肚子饿得慌。”路昌茗看着李铁柱离去的背影，嘀咕着说：“路姓的人死活舍不得走出这乡里半步，你一个外姓人，倒也这么死心眼。”

　　那时候，李铁柱根本听不明白路昌茗说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他满心窝里，想的都是翠莲。他心里想着一定要娶到我姐翠莲，可他年方十六的小后生，还没能想到能把翠莲娶回家的法子。他爹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癞蛤蟆就一定不能吃天鹅肉。李管家在他十五岁那一年，曾跟他提起给他相个媳妇，他却“哇哇”大叫说，除了翠莲，旁的什么媳妇他都看不上眼，直把李管家气得脖子粗圆，涨红得像是染过色。李铁柱想翠莲的心彻底被搅得破碎，是在程家父子再次走进沙塘乡的时候。

日期：2011-01-23　22:02:49

　　【116】
　　翠莲长到十六岁，长得比我娘十六岁那年还要好看。我娘的脸型要瘦削一些，俗称瓜子脸，但翠莲的脸型要长得比我娘饱满。我娘的嘴型像外嫲，可翠莲的嘴型长得既不像外嫲，也不像外公，更不像我爹，总之，搭配在脸上就是更好看。我在出世几年后见到我姐时，她明显瘦削很多，可那耀人眼花的美貌依然楚楚动人。翠莲长得好，乡里的人都知道，这些话又从乡里传到五乡四里，传到陆阳县城，甚至传到更远的地方去。翠莲十四岁的时候，上门说媒的人就很多。我爹这人最烦要不断地去应对同样的事，他在迎福堂和一个媒婆谈过之后，就不愿意再见第二个媒婆。他对家里人说：“翠莲十六岁以前，绝不谈婚论嫁。”翠莲十五岁那年，海阳县一个殷富人家身居官位，想纳翠莲为妾，我爹当即就对来人说：“我家翠莲决不做人小妾。”我爹疼爱我娘，他知道一个女子只有嫁给一个称心的好男子，才不枉活下这一世人。他对翠莲的这门婚事既上心又谨慎，翠莲十六岁之前上门来求亲的人，全都被他挡回去。后来，上门来说媒的人慢慢的就少了，偶尔有人说起此事，也都是一些相熟的人家，我爹总是说：“迟些时候再说。”

　　有一天早上，我娘躺在床上，觉得通身乏力，头壳上昏沉得厉害，眼睛看东西也很模糊。她对我爹说：“元状，我肚子里胀得厉害！”我爹以为她肠胃不适，说：“让李先生过来给你把把脉。”我爹话刚说完，就听见李管家在外头叫他。李管家说：“三爷、三爷、春旺说程万里程大爷来我们乡里。”我爹喜出望外，正想对我娘说什么，我娘却说：“我应该没什么事，你赶紧去迎接程大爷吧。”我爹：“你好好歇着，我这就让春旺去请李先生。”

日期：2011-01-23　22:04:05

　　【117】
　　程万里一行人还没进乡，刚好被一早出门下地去的春旺在路上撞见，春旺连忙赶回来给李管家说。我爹身穿一袭长衫，头戴毡帽，站在九间楼的大门口埕，迎接一年前来到沙塘乡救死扶伤的海阳陶行程万里。眼见程家一行人走近，我爹拱手作揖迎上去，说：“程兄，一年没见，没想到你今日会来，真是太叫我欢喜啊！”程万里回礼，说：“路兄，都有一年没见了。这一年来，我可是常常盼着能再来府上拜访你。去年我就说，要等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再来沙塘乡的九间楼，喝一口春泉井的甘甜水！”我爹：“程兄，多亏了你！去年那口春泉井挖深一尺之后，才让乡亲们有足够的水喝呀。”程万里：“路兄，我还好没有弄巧成拙啊！”言毕，程万里指着身旁的程若文，说：“路兄，你还认得他吗？”我爹笑着说：“若文呀！我哪能不记得！”程若文：“路大爷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认出若文来。”我爹：“若文可是越长越俊啦！”程若文：“路大爷夸奖了！”

　　阿嫲这会正陪着我娘，李先生正在给我娘把脉。她听说海阳的程万里来了，心里头并没有一点欢喜。她还在为春泉井被挖深一尺的事满不释怀。阿嫲心里头的这个结老是没法打开，春泉井被挖深后，明明是解救了乡里乡外的水荒，可她心里头却老是咯噔，总担心会破了九间楼的龙气，以后怕是会有个什么不测。后来，阿公被从一个从春泉井里冒出来的雷公轰倒后，她一心认定这是程万里做的害事，但这事却是发生在此后的第二年。程家父子这次来，阿嫲故意避着不去见他们。她没把心里的话拿来对别人说，也没再跟我爹提过，只是压在心里。况且，当时她也拜过天地父母，挖井一事可是神仙也主意的。我爹叫梅花来请她过去迎福堂见程家父子，她就对梅花说：“我头晕得厉害，就不去见生分人了。”

日期：2011-01-23　22:05:49

　　【118】
　　我爹和程万里一行人坐在迎福堂堂屋喝茶，李管家掌管茶道。我爹说：“程兄，实在抱歉！我爹一早就外出了，我娘和贵珍的身子刚好都有些不适，现在正歇着。迟一点，我再请他们来见你。”程万里：“怎好让老爷他们来见我！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去拜见他们二老就好。”
　　程万里和我爹边吃茶边闲说着一些陈年旧事。我爹说起前一年程万里离去之后，乡里后来又发生了哪些事情，最后才在除夕夜迎来一场浇醒沙塘乡的春雨。我爹说起这些才过去不久的事，却感觉那灾荒之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说罢去年往事，程万里对我爹说：“路兄，我此次来府上，其实，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我爹：“程兄不必见外，就请直说。”程万里：“路兄，去年我带若文来到你家，若文在老夫人那见到你家千金翠莲，就那一面，若文这一年来，一直对翠莲念念不忘。其实，若文跟我提起过很多次，要我带他再来沙塘乡，我是觉得沙塘乡刚从灾荒里走出来，还不到时候，所以才等到今天。路兄，若文真是对翠莲一往情深。我怕冒然，事先也跟人打听过，他们都说翠莲还没有许给别的人家，所以我们才敢前来。不知路兄你的意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