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兰梅又在那里骂骂咧咧，以为她在学校受了委屈。结果她在告状，说兰芝看闲书，不学好。淑芳骂了她一顿，觉得她一天挑理，不合群。
　　兰芝看着那本高尔基的《童年》，封皮被撕得四分五裂，扔在锅台上，像一卷点灶火的纸。她上前拿起书，把封皮一块一块捡起来，回到里屋，漠然地坐着。
　　淑芳在做晚饭之前，用少量的面粉打了半碗浆糊，端给兰芝，让她自己把书修补好，还给知青李红。
　　“咱们和人家知青没法比，少读些闲书，踏实点吧！”淑芳劝说兰芝。
　　兰芝突然觉得，自己如果不识字，或许家里就和谐了。都下庄稼地了，妹妹还是如此嫉妒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姑家的大姐宋玉芬一共读了两年书，早早结婚了。不过不知道她过得咋样，每年也就见一两次面。
　　大姐夫小名叫二虎子，平时爱开玩笑，来亲戚家都是笑眯眯的。
　　有一次，姐夫二虎子给几个小舅子坐那讲故事，说当年他八九岁就出去闯荡世界，三天吃了两个生西葫芦都没饿死，回家爸妈都佩服自己，再也不敢对自己动武。

　　兰芝姐过话说：“你没饿到，难道不是吃了我爸爸的馒头吗？生西葫芦不是送给黎柏树伯伯，人家用大马车给你带回来的？”
　　听了兰芝的话，听故事的学文、学武、学双、学全哈哈大笑。
　　“都是故事了，你们随便听听就行！”二虎子也不生气，乐呵呵的。
　　兰芝把在生产队领的年糕分给弟弟妹妹们吃，一群孩子围在她旁边，像是一群小燕子，叽叽喳喳，吃着姐姐带回来的好吃的。
　　大家爱听故事，兰芝给他们讲《隋唐演义》，瓦岗寨里各位英雄的故事，深深吸引着这群孩子。
　　转眼三年过去了，李红被长春日报社破格录取，成了日报记者。
　　兰芝当上了生产队的记分员，每天除了干活还记工分。她脑子好使，谁出工没出工，一下子就知道，是否请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人们都说她脑瓜好使。
　　这天，兰芝正在给玉米杆抹农药，浓烈的农药味熏得她脑袋嗡嗡的。这个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喊：“救命呀，有孩子掉水泡子里了！”
　　兰芝听到救命声，赶快从玉米地里走出来，看到不少人往水泡子那边跑去，听人们说好像是金家的二小子掉水泡子里了。

　　金家二小子？那不是学武吗？兰芝加快了脚步。到了水泡子旁边，看到一个小孩直挺挺躺在水边，正是学武，肚子鼓鼓的。
　　水里似乎还有一个？怎么看着像兰梅。
　　李八手里拿着个竹竿，正在往大水泡子里面递，水里的孩子想用手抓，可是似乎没有了力气，不一会沉下去了，又浮上来。
　　兰芝见状，纵身跳入水中，向兰梅游去。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兰梅拖上岸。此时，兰梅已经不省人事，躺那里一动不动。

　　兰芝在那不停地打喷嚏，李八把外套给她披上。
　　此时，淑芳和金胜昔都赶到了水泡子旁边，看到学武和兰梅都躺在那一动不动，淑芳哭得没有了声音，迈不动脚。村里的赤脚医生匆匆过来救治。
　　李八把自家的大铁锅拔下来，搬到水边，让学武趴在上面，不一会，学武吐出来很多水，苏醒过来。而兰梅则不乐观，赤脚医生用了各种急救方法，均没有起什么效果。
　　兰芝拉着兰梅的手，感到她的手越来越凉，整个人都硬了。此刻，兰芝多么希望这个妹妹再爬起来骂自己一顿。

　　兰梅躺在地上那，身上穿的还是一套不合身的衣服，露着肚皮，一脑袋水草。
　　本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今年刚做了一套新衣服，她几乎舍不得穿，出门穿过之后，回到家叠好，放起来，穿旧衣服帮妈妈干活。带着二弟学武出去玩，辅导二弟写字。
　　淑芳哭得几乎背气，金胜昔脸色铁青。看到醒来的学武，脱下鞋底子就是一顿打。
　　“谁让你到水泡子玩的？岸边有浮冰不知道吗？”一声声质问。
　　学武哇哇大哭，：“是我非要玩的，三姐不让我玩，她拉着我。结果我掉下去了，她是救我才没的！我要三姐，三姐……”

　　舅舅五福过来，拦住金胜昔，扛起学武往姐姐家走。兰芝扶着妈妈淑芳，也往家走。
　　金胜昔抱着二女儿兰梅，似有千斤重。
　　按照惯例，意外死亡的孩子不能拉回家，大姑金胜兰过来帮忙，把兰梅擦洗干净，换上了她唯一的那套新衣服。请人看了块地方，草草掩埋。
　　刚读了几年小学的兰梅，就这样离开了。
　　兰梅去世后，淑芳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生病，原来圆脸的微胖身材，一下子瘦了有20斤。大水泡子成了全家人的禁忌，擅长游泳摸鱼的舅舅五福，也不再去那里。
　　兰芝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当时再快跑几步，是不是就赶上了救兰梅。对于兰梅，她总是觉得亏欠，自己是第一个孩子，占据了家里的厚爱，衣服基本都是新的，无论样式如何，而妹妹兰梅，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直到她咆哮，骂人，才能得到些许关注，而随之而来的，还是嫌弃。而当她真的没了，大人们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思念像一颗种子，种在大家的心里 。
　　自从兰梅去世，学武再也不哭闹，每天乖乖起床，甚至还能帮淑芳喂鸡喂鸭，没有人怪他，毕竟他才7岁，可是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到了年节，他会偷偷用自己攒的钱买些纸钱烧给姐姐兰梅。
　　每次他偷偷出去，兰芝都远远的跟着他。看他小小的个子，跪在野地里，嗷嗷的哭！
　　在兰梅的坟旁边，还有个坟，立了块石碑，没有字。
　　兰芝在路边远远等着学武，见到李八来到旁边的无字碑那，摆上香烛纸钱，还有水果点心，蹲在那念念叨叨。李家的坟不在这个方向，这里基本都是小孩和无主的人葬在这里，李八这是拜谁呢？
　　过了一会，学武哭够了，站起来。李八也踉踉跄跄站起来，一脸的悲伤。他们俩一起向兰芝的方向走来。

　　“李大爷，您拜祭谁呀？”兰芝问。
　　“是我的一位战友，如果活到现在，看到新社会，该是多么的幸福！可是她不明不白地牺牲了，我甚至连她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李八很是悲伤。
　　兰芝突然莫名的心痛，他说的难道是自己吗？自己看到自己的坟也会心痛吗？
　　李八继续说：“每当我看到你，都觉得莫名的熟悉，你和我那个战友长的很像，我猜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大概也是你这样子！”
　　“那估计是巧合吧！李大爷”兰芝落荒而逃。

　　如果让李八发现自己就是他战友，会不会吓死他！
　　兰芝和李八告了别，远远跟着学武往家走。迎面碰上了王雅兰，当初和她一起辍学回来的同学。
　　王雅兰告诉她了一个消息。
　　王雅兰趴在兰芝耳朵边说：“你知道李红星吧，跟咱们是同学那个，他被推荐读中专了，下学期就去县里读师范学校，以后毕业就是老师，吃公家饭了！”
　　“不是取消考试了，他咋能被推荐？”兰芝问。
　　“政策总是在变化，如果咱俩念书，推荐的人估计都轮不上他！”王雅兰有些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