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愤地拾起笔,指导我:“语速慢一点,来不及记了。”
我放慢语速,他又说:“这道题横线那么多为什么答案这么短?”
“我想让你省力一点啊。所以只说重点和精华。”
“你仔仔细细说全面。”
他一整节课都像个三岁孩子,但是又和之前有所不同。
那不是一种冷漠和鄙视,而是生气,我低头看到他咬牙切齿地在试卷上奋笔疾书、不知不觉密密麻麻写了整页,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烦恼了。
这种会来事的祖宗再多来几个,非常有助于我缩短我的教师生涯。
我不禁想到李驰的梦想。
——做个老板,还是做老板好啊……
“喂~!”
他猛烈的摇晃了一下桌子,桌角撞到我的腰间,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捂着腰,如果这时候表现出很痛,他就会很得意、很高兴,我只能咬着牙强忍,愤怒地看着他,可他撞我那一下实在太痛了。
我皱紧了眉头,半分钟没说话。
“你怎么了?”他有些慌了。
“下课了。你可以走了。”我用最冰冷的语气说。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向我示威般低头瞪着我,而我无惧地瞪回去。
他鼓了一下鼻孔,像是生气到了一定的程度,怒气冲冲拎起书包走到门边,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阴森地说了一句:“上课发呆不关注学生的老师不是好老师。”
我有些无语,叹了口气,拾起地上他写了一整节课的考卷。他忘记拿了,但我也打算没看见,把试卷塞进桌肚里,关灯关门,走出教室。
到了外面,只有老魏一个人在。其他课程都早早结束,他看到我又叫住我:“司葭,你等等。”
“有事吗?魏老师。”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今天上午我请假是早就跟他说好的。
“刚才那个黄子文走出去的时候怎么脸色这么差?”
“有吗?”我一开始打算装蒜。却在心里暗自嘀咕,不然你想我怎么样?当他菩萨一样供着吗?
“他是不是上课不认真,所以你批评他了?”
“我只想对他的教学负责。”我有些不耐烦了。主要是我刚才受够了黄子文的气。
外面已是阴云密布,看上去像是快要下雨了,最好别在我走进地铁站之前就下雨。我在心里祈祷。
“司葭,他这种孩子家里有多惯着他,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是培训班,不是学校,学校老师有自己的职业准则和我们情况不太一样。”
“魏老师,您是说我们机构的老师就可以不管职业操守,不用在乎教学质量了吗?”
“司葭,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偏激。”老魏拧眉摘掉老花眼镜,他刚才那语气就是当我是学生在教育。我听了很不舒服才反击的。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对自己刚才冲动的说出那些话也有些后悔了。我不想和他辩论,只想快点结束谈话,甚至没等他开口说,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了。
“魏老师,您是要我对他客气一点是吧?少批评、多鼓励。是吧?”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魏神态已经松弛了,眼角还微微流露隐含笑意的鱼尾纹,可我愣是没刹住车,又多说了一句,“要是客户不满意,又怎么会给咱工作室介绍生源呢?”
只怪老魏也是语文老师,他一顶一的会阅读理解,愣是放大了我话里的阴阳怪气,他轻拍了一下桌子说:“司老师,你可以做一个讲个性的人,但你首先是机构教师,是工作室在给你饭吃,你不要这么忘恩负义。还有,今天早上你请了假是去干嘛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把这话撂在这儿,你以为考编这么容易吗?如果人人都考的上编制,为什么机构教师还会供大于求?现在外面卡的紧,你要是不想干了,想干的人还多的是。”
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威胁是让一个人屈服最坏的方式,因为它会播种下恨,这恨意会吞噬掉最开始的感激,从而使一切关系都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
“魏老师,我知道了。是我的想法太偏激,太理想主义。”我羞愧的低下了头,只有不看着老魏我才能演得下去。我只想快点回家,要下雨了。
李驰和今天刚出院的胡之菲都在家里等我,他们说要帮我庆祝考试结束。
魏老师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仿佛笑声过后,一切就都能一笔勾销,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司葭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看,话赶话了,这话就说得过了。我和你没仇,我们是为了教育方法而起的分歧。你呀,是个好老师,我知道。以后不管在我这儿还是在学校都会是好老师。”
我朝老魏笑笑:“嗯,谢谢魏老师,您有涵养有气度,我无意冒犯的,您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怎么会。司葭你没带伞吧,喏,这把伞你拿着。”老魏殷勤地将一顶折叠伞交到我手上。
我低头看了看伞,这伞是上个礼拜某个学生落在教室里的,可能一把伞太微不足道,他没想起来寻找,老魏暂时保管着,现在又由老魏拿了来做了人情。
我拿了伞走到楼下,还是晚了一步,大雨倾盆而下,所有一切你设想好的,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刻,晚了一步。
我刚才向老魏低头了,为的只是早点走,可还是晚了。
我抖开手里的伞,立即打消了用这单薄的雨伞和外界强对流天气相抗衡的念头,我在屋檐下等着,隔着一道玻璃幕墙,就那样看着外面的一切美丑净污都融化在了雨里。
我甚至有些悲怆的感觉了。
我的思绪随着窗外的雨丝逐渐飘远:不用上班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
会不会有一天,人类的工作由机器人取代,我们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考虑金钱的烦恼,那样的一个世界会不会比眼前的这个世界要更好一点呢?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手指无聊地在玻璃上画着圈圈,这雨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手机铃声响了,接起来发现是胡之菲。
“司葭,你下地铁了吗?雨很大,李驰说要骑摩托车来接你。”
“菲菲,我还没回来。”
“什么,你大声一点。”家里那边的雨声更大,砸在玻璃窗上像炮弹,噼里啪啦。
“我说——”我提高音量,“我被困在培训机构了,我现在还在写字楼里,打算等雨停了再回来!”
“哦……”胡之菲叫住李驰,“李驰,你别急,她还回不来,等她消息。”
“嗯,菲菲,那我挂了吧。”
挂掉电话,又是一阵寂静。我回头看看破旧不堪的大厅,这旧写字楼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陈腐气息,不知道真正在里面上班的白领有几何,而我明显感觉到大厅里等待的人开始从几个到了十几个,他们就像是一个个游魂似的飘荡在大厅里面。
也许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这种大雨天出门,基本上就是送死。没走两步就湿透了。
正在众人都纷纷感觉百般聊赖之际,外面有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SUV缓慢行驶过来,最后停在了大楼前面,车灯的两束黄光冲破雨幕时,如此动人心魄。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车主快速地摁响了两声喇叭,像是来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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