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后,父亲就彻底和他告别了。
他没找到钥匙,拿钳子剪开了锁头。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他家穷到连存折都没有,领了工资还债,日常开销后,就不剩什么了。他高中的学费,都是父亲做些零工才能勉强补上窟窿。
所以他一直好奇,他们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上锁。
打开后看到里面是父母年轻时候拍的照片,父亲应该很珍惜。
下面是一些票据,最后他发现几张手写的收据,落款是某作坊的章。
贺子农皱眉拿出收据,落款地方听着熟悉,他想了一会,是镇中学附近的一个小加工作坊,他之所以对这名字有印象,是还在镇中学上课的时候,那家作坊被丨警丨察取缔了,因为不卫生被人举报了。
看看日期,贺子农想到了什么,估计是父亲之前把厂里偷的原料卖给了这。数了数有两三张收据,都是一两年前的了。
他很奇怪,之后父亲应该也卖原料了,为什么没有收据,仔细想想是因为作坊一年前就没了,所以后续没有了,他想到什么。
又在抽屉里翻找别的收据,难道父亲后来又偷原料卖给其他人了,那为什么没收据呢?
不不不,不对,父亲认识的人很少,那个作坊老板似乎还是他家远房亲戚。
父亲这人一向仔细,哪怕是偷卖的东西,怕亲戚赖账还要弄个收据。所以,即便父亲后来又找到了下家,应该也有凭证才是,可什么都没有了。
他猛然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脑中形成了一个可能,他无法接受,只觉得呼吸都在疼痛。他摇着头,可如果父亲很久没卖原料了,那家里后来的钱哪来的呢。但不管哪来的,父亲应该真的没有再偷卖过了。
他不确定,只觉得恐惧,在家里呆不下去,他需要去问清楚。
可大半夜,村镇上车已经停了,他只等到天亮乘车去镇上,再折腾到市里,到郊区东风汽水厂的门前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也不知要确认什么,看了看围墙翻进去,循着最后那天的记忆,走到爆炸后刚填补好的厂房外面,漆刚刷了一半,但彼时院子已经变了样。但到底爆炸后没多久工厂就恢复了生产,设备都是新的,可外墙破碎这边要一点一点补。到后院那一侧还留着爆炸后的痕迹。
他急不可耐的往后面跑,他记得这处杂草丛生的后院有个狗洞,他父亲虽从来不说,但贺子农知道原料是从这个洞运出去的。
可他找到洞的时候,是堵住的,但上面和周围的墙都是大片黑灰痕迹。也就是说,这个洞不是后来补的,是在爆炸前早就修上了。
所以父亲应该是在小作坊被取缔后,没有再偷过原料了。
他心中大惊,一下跌在地上,整个脑子都是发懵的,像是一个不确定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所以,那天父亲根本没偷原料,爆炸不是他造成的。可为什么他要和丨警丨察承认呢?
他想起了父亲弥留之际的胡话,“王老板,我都承认是我,求求你让我的儿子读书。”
什么恩情,哪来的恩情,一切也许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心中什么碎裂开来。
门口开始有声音,有工人陆陆续续下工了。
贺子农猛的站起来,心跳极快,往后面办公区跑去,可刚到门口,秘书看到他就警惕的拦住,问他是谁。
“我是贺子农,我找王老板。”
听到贺子农的名字,秘书皱皱眉,“王老板今天不在厂里,你找他有事吗?”
“他在哪,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他。”
秘书只说不知道,贺子农等了一会也没见到人,没有再等下去,又问王老板的家住哪。秘书看他的样子没敢告诉。
贺子农也没再浪费时间,他回了之前住的出租屋,红姨那边。他本来料理父亲后事要三天,可突然提前回来了,莫红梅开门的时候很惊讶,“你不是要明天才回来,怎么今天。”
“王志刚家住哪,你知道吧,红姨。”
莫红梅看到他表情不对,拉他进来,“怎么了?”
莫红梅心慌,不知是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了,可她还没拿到钱,王志刚狡猾让她一直看着贺子农到最后。可录取通知估计这几天就下来,莫红梅在家里坐立难安,最后这段最容易出事,她不知道王志刚到底怎么操作的,但不敢想象贺子农知道后会是什么样。
她只求快点结束,拿到钱先给哥哥手术费送去,然后直接上火车南下,要赶紧躲出去,不然,后续出什么事,她害怕。
倒不是贺子农会对她怎样,是怕王志刚没信用到时候出了事,拿她顶包。无论如何,都要先跑路。
可此时,贺子农提前回来了,还这副表情,她声音都抖了,“出了什么事吗?”
贺子农摇着头,现在只想问清楚王志刚究竟真相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父亲如果那天没偷原料,爆炸是他父亲引起的这一点就不成立。
这段时间他和父亲受到的屈辱谩骂和诅咒,工厂工人,看过报纸的民众的愤恨,他们成了被唾弃的存在。
可如果不是父亲的原因,那么,爆炸只是意外,身为汽水厂的老板王志刚就要负主要责任,绝不会判的那么轻,那么就是王志刚故意的,是父亲和他做的一笔交易,他在父亲昏迷时尽量把罪责推出来。可父亲醒了,他就和父亲交易,只要父亲顶下罪过,就可以交换儿子读书。所有的恩情这一刻变了味,变成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
一想到是因为这个,贺子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要去问清楚是不是这样。“我爸那天没有偷原料,他愿意承认是因为和王志刚做了交易,为了让我有机会读书。”
贺子农痛苦的抱住了头。
莫红梅一开始没听明白,看他痛苦,不忍心的蹲下来安抚,“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慢慢说。”
贺子农抬头,满眼委屈和不平,“爆炸也许是意外,不是我爸的原因,是王志刚不想负太多责任,故意引导大家以为我爸是罪魁祸首,我爸愿意顶包,只是为了让我有机会读书,我却一直把这个人当做恩人。
父亲都是为了我,他为了我,成了千古罪人被人谩骂,红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要承受这些?为什么我们做什么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他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可以推开自己的责任,他们的良心都是黑的吗?”
莫红梅心中震惊,“你说什么,你爸根本不是引起汽水厂爆炸的人?”
“对,我不知道爆炸是怎么来的,但肯定不是我爸,他那天没有偷原料。他弥留之际说胡话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是他和王志刚交易,都是为了我能读书。”
为了他,老贺家得罪了全村全厂的人,成了历史罪人,成了罪大恶极的魔鬼,就算入了坟墓也要被人唾弃。
他失声痛哭,他怨恨王志刚吗,不,更怨恨自己,怨恨这世道。
莫红梅惊讶的愣在那,整个人都乱了,这几天好不容易平息的良心上的起伏,这一刻全都坍塌。
莫红梅心里发颤,一场为了儿子甘心顶罪的交易,可这父亲到最后闭眼也不会想到,这场他以为的公平交换,在王志刚这不过是一个可笑的送上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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