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基厂的小楼里,大家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不时地有外商到这里来看货,金首饰的两位保管员还是挺忙的。慢慢的我们大家也就养成了上楼慢步走、走路放轻声、说话忌喧哗、见人礼让先的良好习惯。有一天,何元利跟我说:“昨天人事科来电话,说是你和郭士英的工作证已经办好了。你待会到公司去取一下。骑咱们那辆公家的自行车,注意那辆车是倒轮闸,别摔着!”咳,这人岁数不大,总是那么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多少年后才理解,这是一个多么好的领导呀!拿你当个小弟弟,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样的工作环境是多么的温暖呀!到了公司,那熟悉的院落,推车到了后院,我到了门口,盯着人事科牌子的屋子,敲门示意,里面应声说到:请进。一进门我乐了,屋里坐着的是我们学校的孙老师,他是在学校还没有解散的时候调到这里来的。见到我后,笑容可掬的对我说:“欢迎新同志!”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拿着两个工作证交给我说:一本是你的,一本是郭士英的。这本工作证是你们的身份证明,到哪里,他都代表着公司,同样不管在哪里需要你拿出工作证时,就知道了你是咱们公司的一员。他将两个深褐色、上面印着“工作证”三个字的小本本交到我手里并说到:“你是业务员,郭士英是商品员,你们俩都是业务级,属业务干部。你们分在房山的同学都是工人级。等定级后,你们俩的工资将是37.5元,他们则是41.5元。哎,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总觉得我们公司的出口科、直接和外商打交道的同事才是业务员。翻开工作证,左边有我的照片,上方写着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北京首饰分公司,职务是业务员,工作证的右边是有好多格的备注。我正式有了北京首饰公司的身份,我要珍惜它,不能给它丢人。
这座小楼二层的厅是金首饰交易的谈判间,外商来京购买金首饰时就到这里来看货。每次来看货前,金首饰的保管员就提前准备好中华牌香烟、好茶叶、并做好卫生工作。而对我们翠钻组的人,则要求在业务谈判时尽量少走动。有一次,几个日本客人正在出口科李科长的陪同下看货,恰巧我着急去洗手间,于是轻轻拉开门走进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一只臭虫正顺着客人看货的桌子腿向上爬。臭虫这玩意我太熟悉了,从小就和它做斗争,它是个吸人血、生命力极强的害虫。我不动声色的走到谈判桌前,看着金首饰,问了业务员一句:这是什么石头呀?“同时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捏住了这个小东西。他们这些大人谁都没有回答我,只是用嗔怪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此时千万不能将臭虫捏死,因为臭虫在快被捏死时会分泌出一种极臭的气味,日本人也熟悉这种气味。我轻轻的捏着这个“宝贝”到了洗手间,使劲一捏,赶紧打开水龙头把它冲走。客人走了,出口科的李科长把我从我们组叫出来批评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在有客人时,无关人员不得到场。你不但过来,还问我们问题,这是非常不对的,以后要注意!”我争辩道:我看到有一只臭虫快要爬到桌面上了,我是为了抓臭虫才过去提了个问题。“这里怎么会有臭虫呢?”李科长问道。我回答 “多的是!出口科住在这里的高洪升为躲臭虫,晚上都不住宿舍,和我一起睡地毯。”随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宿舍,看到了墙面上、被褥、床单上,到处都是捏死臭虫留下的斑斑血迹。他们无语了。之后公司的行政科派人来用敌敌畏处理了……后来听说李科长跟经理说,翠钻组来了一个小男孩还挺机灵的!
第一次出差
八月了,社会上兴起了遣送有问题的人回原籍的风潮,我们公司的张子金及一家五口主动提出申请回原籍。公司召集四位同志组成遣送小组,遣送张子金回老家----河北枣强县,我就是其中一员。
回到家中,一跟爸妈说我要出差,得坐火车到德州。爸妈立刻显示出忐忑不安的神情,着急的说到:“你才16岁呀,外面这么乱,德州、枣强县可比房山远多了,几天才能回来呀?”我很不以为然的说到:“这是我们公司派给我的工作任务,除了我,还有三位年长的同志在一起,您们没什么可担心的。”听我说完后,爸妈的神情有所缓解,紧接着妈妈就问道:“那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我说:“多带俩窝头和一块咸菜疙瘩就行了。我这还从公司领了一个包,可以把牙刷、水缸子、毛巾、背心等放在里面。”我妈又说道:“那我再给你准备两块钱,俗话说穷家富路嘛!”
隔了几天,张子金销了户口退了房后,公司通知我们可以出发了,为我们准备了一辆“581”三轮卡车,还给我们送人的及被送的人买了火车票,出发地点是北京火车站。走那天我背上书包,揣上4个窝头和一个咸菜疙瘩去公司与同事汇合。临行前,父亲嘱咐我:第一次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要照顾好其他同事,要有机灵劲、眼力价,要把领导交办的任务完成好。
来到北京站,坐上了前往德州的火车。火车几点走的几点到的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没黑就到了德州火车站,火车站离长途汽车站不远,我们在车站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他们就去买明天的长途汽车票,结果第二天的车票没了,只能买第三天的车票去枣强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子金想请我们一起吃饭,我们敏感的回绝了他。在旅馆安顿好后,我很自然地拿出窝头准备吃饭,此时我们遣送小组的领导老井看着我笑着说:“小李,咱们这叫出差,除了火车票、汽车票、住店钱全都报销外,我们还有额外的补助,因为整天整夜都在路上,叫----在途,在途的补助是一天2.4元。咱们出发前,我向公司申请了一个星期的经费。吃完晚饭后到我屋里先领五天的出差补助。”随后他们叫我一块出去吃饭,我说:您们去吧,我吃窝头就够了。他们离开后,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天补助2.4元呐!给那么多钱,我这第一次出远门,我妈才给我2元钱,这一天就是2.4元呀!嚼完两个窝头,啃了不到半个水疙瘩,喝了一杯子温开水,擦了把脸,坐等老井他们回来。老井他们回来后,我们一行四人坐齐在老井屋里,老井打开手提包,说到:“每人每天2.4元,按五天计算,多退少补,领完钱在我这里签个字。每人12元整。”领完钱回到房间后我不禁感慨:五天就给我12元,我一个月才挣17.08元,这钱也太好挣了,我以后一定争取多出差。谁知老天爷眷顾,这辈子净出差了(这乃是后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因为兜里有钱了,也就不省着吃了,昨天剩下的两个窝头就着开水一口气吃完了。到了中午该吃饭了才知道买吃的需要全国通用粮票,我们家没人出过远门,更甭说出差了,在北京也没有进过饭馆,粮票全给粮店买粮食用了,现在怎么办?我把情况和老井汇报了,老井慷慨的说:我这都带着呢,先借给你几斤。回北京后你得还我北京的面票啊!我连忙感谢。钱有了,粮票也有了,可以逛街了。那时的街道不如现在繁华,只有一个百货商店,和几个大小不一的饭馆及路边摊。大饭馆里面有炒菜又有汤,还有馒头和火烧,一看就不是我能进去的地方;再看看小饭馆,有炒饼、烩面之类的,五分一两,半斤就需要两毛五,太贵了不敢吃。最后在路边摊看到了卖锅饼的。大大的锅饼直径得有两尺多,厚有一寸,按分量卖,三分钱一两,半斤才要一毛五,还是吃这个比较实惠。我买好锅饼回到旅馆,就着北京带来的咸菜疙瘩,喝着白开水,吃了一顿出差以来正式的中午饭。另外的三个人是大人,挣得比我多地多,到饭馆去吃炒菜、馒头、鸡蛋汤,回到旅馆还都说不贵。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叫我一起去吃饭。我推脱道:你们去吃吧,我中午吃的锅饼禁时候,现在还不饿。等他们走后,我又去小摊上踅摸我的晚饭。买了一个大火烧,二两粮票六分钱,又到小饭馆买了三两烩面,花了一毛五,一共花了两毛一。掰着火烧、挑着烩面、啜着有油腥的汤,比中午的干咬锅饼就白开水可滋润多了。晚上在旅馆睡下,第二天早起一行人到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去枣强县的车。这可是从山东往河北开,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近三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具体哪个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下了汽车,大伙轮流扛着行李往村子里面走。终于进了村,对面来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迎着我们高声喊道:“孩子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孩子们高声回应道:“爷爷、爷爷”我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老人就是张子金的父亲。老井赶紧迎着老人说到:“我们要先到村领导那里把事情交代一下,之后他们再回家。”于是老井和张子金一起去大队,具体怎么交代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几个人站在行李旁,周围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好一会功夫,老井和张子金才回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村干部,村干部对张子金说:“你们和老人一起回家吧。”此时张子金再次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村干部赶紧说:“甭管了,我们都有安排。”张子金回家后我们几个人分别被安排在老乡家中吃派饭、住宿,并告诉我们下午就没有长途车了,坐车得等到明天上午才能有路过的车,如去衡水,路过的车来得早,如去德州,路过的车来的更晚些。老井征求大家意见,我心里想:出门就是为新鲜,走衡水线就得经过石家庄回北京,多去两个大地方,走德州线就是原路返回没什么意思。还没等我发表意见,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说“走衡水”。看来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老井又特意关照我们,到老百姓家不管吃什么、不管吃多少,必须给人家留下一斤全国粮票和六毛钱。我被村干部带到一位老大娘的家里,老大娘对我说:“家中没有别人,一天就吃两顿饭,我已经吃过了,还有点现成儿的给你热热,将就着吃点。”我回答道:“没事,我吃点就行。”村干部又跟老大娘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老大娘给我拿出了棒子面和高粱面混在一起的窝头,又拿出称之为韭菜花的咸菜。其实是韭菜根用石头锥子捣烂,放上粗盐,沤成绿泥。咬一口窝头,因为有高粱面,那个难咽!嚼一口韭菜花,有咸又辣,喝一口暖壶里的水,又苦又涩。肚子饿呀!咬着牙狠狠的吃了一个窝头就打住了。老大娘的家有三间北屋,中间是堂屋,房中央有一张八仙桌,靠右边有个灶台,上面放着一个大铁锅,灶台的烟道连着右边的正屋的大炕,大娘就住在这个屋子。左边的屋子也有一个炕,炕上炕下堆着粮食和一些杂物。地下还有一台纺车,他把炕上的东西扒拉扒拉,腾出一块地,露出炕席,对我说:“你就睡这吧,我待会给你拿个被褥。”我一边说谢谢,一边躺在炕席上眯起了双眼。累的一会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就看见大娘坐在纺车前,一手摇着大轮子,一手攥着一把棉花在纺线。我趴在炕沿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的劳作,和大娘没什么话可以说。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娘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气氛很是尴尬。只是到了太阳落山了,大娘才说了句:“外面凉快了,你去转悠转悠。”小院儿有半人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有个木栅栏门,墙内有麦秸垛,供做饭生火用的,走出栅栏门,整齐的街道、平整的土马路,三三两两的老乡们在街边聊着天。这里没有喧嚣,有的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天后享受着半刻安宁的人们。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也不敢走太远,因为每家每户的房子都差不多,又没有门牌号,怕走远了找不回来。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稍微转转我就回到了屋里,大娘已将灶火点燃,大锅上放着一些水,待水烧开后,放进一把小米,烧了一会就不再往灶里放麦秸了。将锅盖盖好焖了起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白面和起来。天快黑了,将小米稀汤舀到了一个小盆里,刷干净锅后又点起了火,将和好的面擀成了一个圆饼,放在锅里。一个大锅做了四张小圆饼。我纳闷的想:烙饼为什么只放盐不放油呢?我记得我妈烙饼时先把面擀开再撒上盐后倒上一些油,反复互相蘸着,之后再卷起来做成劲子再擀成圆饼放在饼铛上。我心里想着也没敢多问,爸爸曾经说过“人家想让你知道的事,自然就会说的。不说,你就少问。”开饭了,四张单层烙饼摆上来,一小盆小米稀汤放中间,捣烂的韭菜花又端了上来。大娘说:“来,吃吧。”我问大娘:“您不炒菜吗?”“炒菜?拿什么炒?那是你们城里人的吃食,我们这里没有油,炒什么菜呀!”我一下就明白了,也就不再往下说了。撕下了一块烙饼,比中午的窝头好吃多了,再斯一块放在嘴里就感觉白面在大娘这里太金贵了,我要是吃饱了,大娘就只能喝小米稀汤了。想到这里,我停下了嘴,顺手盛了一碗小米稀汤,就把晚饭解决了。其实不是不想吃烙饼,是不敢再吃了,只是想给大娘留着,就算今天吃不了,明天她还有口白面吃。天全黑了,大娘举着煤油灯,闪着绿豆大点的亮,来到我睡觉的屋里,给我放了一个小瓦盆对我说:“早点睡吧,晚上要起夜就尿在这个小盆里。”我说:“我不起夜。”大娘放下瓦盆转身回到自己那屋。可能是这一天太累了,很快我就睡着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居然被饿醒了!天已经大亮了,我急匆匆到院内西南角的茅房方便了一下。旭日东升,照红半边天,大娘将米汤热好,把烙饼放在盘中,摆在桌上,桌上还多了两个煮熟的鸡蛋。这是何等的好吃的呀!大娘说我每天就吃两顿饭,你一人吃吧。随说随就把一个鸡蛋的皮剥开了,我赶紧说“我平时不吃早点,您别剥鸡蛋了。”这里说着,那里剥着,大娘说鸡蛋都剥好了,你就吃了吧。我赶忙说另外一个鸡蛋您千万别剥了。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碗稀汤,准备回程。我赶紧拿出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六毛钱和一斤全国粮票交给大娘。大娘客气地说到:“饭都没吃还给什么粮票!”我说:“这是规矩,您拿着。”大娘没接过来,我就随手放在桌子上,大娘也就没有再推让。一会功夫村干部就来了,告诉我:“你们几个人在昨天分手的地方集合,之后去汽车站。”跟大娘告个别、道声谢,拿着从公司借的背包回到集合地点,稍微等了一会,人到齐了,张子金也来了,要送我们到车站。我们客气了几句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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