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就这点好，院子大，他们没有种花的情调，倒是都很会过日子，在院子里种菜的种菜，种瓜的种瓜，自家院子里结的果子都够吃，一年也买不了几次菜。
　　餐桌上，唐阿姨很殷勤地给陈小蓉夹菜，问道：“你应该是不想这么早嫁人的？对吧？”
　　“嗯！”陈小蓉点点头。

　　“你爸妈什么意思呢？你不同意也不行？”
　　陈小蓉说：“他们态度很强硬，死活不肯把彩礼拿出来！”
　　女方要退婚，肯定要把彩礼退回去的呀，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收了钱，还不想嫁过去，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做孩子就这点不好，命运完全掌控在父母手里，连说个不字，都没能力反抗。

　　唐阿姨不再多说什么，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插手的，管不好，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陈小蓉和唐春妮挤着睡了一晚。
　　陈小蓉知道，这婚若是想要退掉，就一定要把钱还了。
　　如果父母死活不给，那她只有去借了。

　　可是八万块，这在农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谁会把八万块借给一个小孩子呢？
　　第二天，陈小蓉背着书包上学，因为昨晚没有睡好，上课的时候直打瞌睡。
　　班主任张墨远见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粉笔丢过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陈小蓉立马被砸醒了，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班主任。
　　“陈小蓉，你这是什么学习态度，马上就要中考了，这是你们人生的转折点，老师都替你们着急，你们怎么这种学习态度呢？”
　　张墨远苦口婆心地道：“考上了高中，你们就可以考大学，去看外面的世界，做更有意义的事！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族的命运！难道你们想祖祖辈辈都留在这个小山村，重复你们父辈的人生剧本，生娃放羊，放羊生娃，永无止境地穷困下去吗？”
　　“老师并不是说做农民不好，尤其是女孩子，你要考出去，你要有文化，才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在农村，有支配自己人生的权利吗？嫁人之前父母说了算，嫁人以后夫家说了算，这样的人生，有尊严吗？”
　　张墨远叹了口气，道：“好了，下课，老师今天说的有点多了，陈小蓉，你放学留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哦。”陈小蓉小声应了一下。
　　放学后，陈小蓉背着书包来到张墨远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办公室的房门并没有关，而是大敞着的。
　　张墨远就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簇着。
　　听见陈小蓉过来了，他转过头，望着她，说：“进来！”
　　陈小蓉走过去，站在张墨远的跟前，大气都不敢出。

　　张墨远用手指敲了敲她的作业本，说：“空白的，什么时候，做作业这么敷衍了？还是你觉得，你已经厉害到不用写作业，就可以考年级第一了？”
　　“没有……不是……”陈小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昨晚上，她跟爸妈大吵一架，跑出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去拿书包。
　　所以，昨晚上，她不仅没写数学作业，其它作业也没写。
　　书包能背来，还是她早上偷偷喊了小昭，小昭踩着板凳，从墙头扔出来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老师说，她的父母，根本不支持她继续读书，并为她安排了婚事。
　　不管怎样，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在老师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讲这些。
　　“那是什么原因呢，陈小蓉，你跟老师讲讲！”

　　陈小蓉望着张墨远，嘴唇翕动了几下，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张墨远大学毕业第一年，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当老师，因为乡下教师资源匮乏，很多老师都没有大学学历，张墨远一来，便受到重视，任教第一年，便做了班主任。
　　乡下的学习氛围不比城里，城里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然而乡下则截然相反。
　　大部分父母觉得孩子读书是浪费时间，他们宁愿孩子用读书的时间帮忙放牛做工赚钱，也不愿意孩子花几年时间去读书。尤其是女孩子，他们觉得供养女孩子读书完全是赔本的买卖。
　　当然，也有一部分父母是开明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去。

　　初三这个阶段，就有不少搬书包回家的，张墨远都会亲自跑一趟，去学生家里做做思想工作，有些成绩好的学生家长，会被劝动，将孩子送回学校。
　　见陈小蓉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墨远道：“陈小蓉，你倒是说话呀？”
　　陈小蓉眼睛一闭，心一横，说道：“我爸妈给我订了婚，让我下个月嫁人，他们不想让我读书了！”
　　张墨远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陈小蓉这样的学霸，也会被父母勒令退学。
　　他道：“你家在哪儿，我去找你爸妈谈谈！”

　　“我带你去吧，张老师！”
　　张墨远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陈小蓉仰着头，望着张墨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甚至天真地以为，张老师去了，一定会说动父母，到时候父母把彩礼取出来，钱一退，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她不知道，父母一门心思就想跟方家结亲家，任凭张老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陈家父母就是不松口。
　　“张老师，劳烦您费心了，我们家小蓉啊，就是个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若是真的读到了大学，毕业了都二十好几了，成了老姑娘了，如果找不到对象，那一辈子都毁了！”
　　“二十几岁怎么会是老姑娘？”张墨远道，“小蓉这么好的成绩，将来读个好大学，以后也能找到好工作，您不能鼠目寸光，一门心思就知道找对象找对象……”

　　“女孩子不找对象不毁了？在家里当光棍，还不被村里人笑死！”王秋菊插嘴道，“张老师，俺们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小蓉若是个男娃，我们指定让她读大学，不用您这么苦口婆心的！亲事呢，我们已经给她定下了，明天开始，她也不用去学校读书了，我们家长们都给她订好了，下个月挑个好日子，就结婚！人家男方那边，新房都刷好了！”
　　“你们这样会毁了小蓉的！”张墨远苦口婆心地说，“小蓉成绩那么好，她一定会考上高中的，将来，她也会找到一个很好的人携手同行，而不是窝在这个穷山沟，早早生子带娃！”
　　王秋菊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我们只管现在，给她找个家境好的婆家，离得家近便，她好，我们也好！”
　　陈德海也道：“张老师，这么晚了，我们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也回去吧！”
　　王秋菊站起身来，说：“小蓉，送送你张老师！”
　　陈家父母下了逐客令，张墨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见他们如此固执，就算磨了嘴皮子，恐怕，他们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张墨远心如刀割，他一脸沉重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陈小蓉一路小跑，跟在张墨远的身后。
　　陈小蓉哽咽道：“张老师，对不起……”
　　张墨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陈小蓉，说：“小蓉，错的不是你，你不用说对不起。乡下的父母，不是他们不好，是他们认知有限，他们只是自以为为你好，你要记住，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就算你现在不能再重返校园，以后也可以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