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星霜》
第46节

作者: 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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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子鹤对两类信件的分析比较还在继续。
  以家为基础和范畴的“爱”,不但情感上毫不过分,而且理所当然。他许子鹤苦读多年,一直培养和支持他的大家族希望儿子光宗耀祖,娶妻生子,小家庭渴望与丈夫团聚,享受天伦,这些都无可厚非。但许子鹤认为,这种“爱”,从整个社会系统的角度来说,是“获取”,尽管这种“获取”合情合理。

  以国为基础和范畴的“爱”,理论和道义上也是同样站得住脚。家是国中国,国是家上家,没有家就没有国,同样,亡了国也就亡了家。在一个国家之内,如果大部分人都想拥有自己美满、幸福、安详的家,那么,就必须有一部分人舍弃自家,为千千万万个家庭所需要的美满、幸福、安详去奔走、去创造、去建设。奔走、创造、建设需要流汗,有时候也需要流血,许子鹤定义这种“爱”是“给予”。

  最后,许子鹤面对的问题是,在其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他是选择“获取”还是“给予”。
  黎明时分,许子鹤有了自己的结论。
  他的选择是“给予”。
  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几行字:“爱有大爱和小爱之分,小爱成全自家,大爱成全国家。两者于一人之经历中兼而有之,是万幸人生。如果两者不可能兼得,我决定弃舍小爱,选大爱。请许子鹤现在和未来的亲人们,原谅我这一决定吧!岳飞忠孝尚不能两全,我许子鹤又岂能做得到!”
  天一亮,许子鹤就按响了朱德住处的门铃。
  一见朱德,许子鹤便开门见山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一直在德国学习数学,如果上数学课自然没有问题。但政治方面的理论我都是自学的,缺乏系统性,瞿秋白的文章我读过几篇,与他的理论水平相比,我还相差很远。组织上派我去,我许子鹤怕完不成任务呀。”
  朱德心里顿时亮堂了几分。这就是学数学多年的许子鹤的说话方式,朱德了解,他不是故意找原因搪塞,而是在说出困难和疑问的时候,心里已经考虑成熟了。

  望着许子鹤,朱德笑了笑,然后心平气和地说:“组织上确实考虑过你的情况,因此,派你去莫斯科东方大学,不是像秋白同志那样去当教员,而是既去当学员,也去当教员。当学员,是你要跟班学习共产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的理论;当教员,就是让你去辅导一些和数学有关的课程,比如测量课、几何学和军事观察课什么的。”
  旭日东升,许子鹤和朱德两人走到院子里,向着东方,举头凝望许久。
  “转告组织,我许子鹤已经想通,服从组织安排。何时启程,请提前告知。”
  “好的!我明天即向组织转告你的态度和决定。”
  那天上午,阳光照耀下的哥廷根依然很冷,但两个中国留学生的心却是温暖如春,心潮难平。哥廷根向来喜欢别样的年轻人。整座城市宛如劝退了所有的行人,为这两个特别的中国人特意腾出广阔的空间,看得见的几何的、物理的空间和看不见的思维的、想象的空间,供他们行走,供他们憧憬。两人沿着莱纳河走了半天,也谈了半天。两人的步伐轻盈坚定,话语低沉稳健。两人心里明白,时光如行云,时光如流水,一对好兄弟,即将分别。

  最后他们谈到了个人的前途和国家的命运,它们能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明朗和煦吗?年轻的许子鹤和朱德不知道。但两人心里清楚,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如春天般温暖,不如夏天般炽热,不如秋天般绵长,但却逐渐灿烂明朗,这是一种乍暖还寒,一种由负及正,一种脱茧去缚的力量积聚过程。这个过程有时候是自发的、主动的、顺利的,有时候是引发的、被动的、曲折的,虽然趋势不可逆转,但其中不乏狂风,不乏暴雨,不乏冰霜,不乏雷电,这个季节中的人们需要等待,需要忍耐,有时候也需要挺身而出,抗击灾难。朱德和许子鹤两人相约,既然做出了选择,就算前程未卜,也要执意前行……

  明天,许子鹤即将告别哥廷根。
  今晚,一场盛大的欢送晚会在迪特瑞希教授家举行。
  宽敞的客厅内,一张铺有洁白桌布的长条桌两边,端坐着迪特瑞希教授夫妇邀请的嘉宾,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几对教授夫妇,其中包括系主任希尔伯特教授夫妇,欧洲三大汉学家之一的汉学系主任穆勒教授夫妇,几位哥廷根著名的油画家和他们的夫人也位列其中。这些人的名字在哥廷根乃至在整个德国,都如雷贯耳。
  每位嘉宾到来的时候,迪特瑞希教授夫妇都在门口盛装迎接,身边站立着西装革履的许子鹤博士。

  来宾手里都拿着礼物和鲜花。先是由夫人向许子鹤递上鲜花,然后是先生送上礼物,最后是一番热情洋溢的祝贺。礼仪完毕,男女来宾都会从两位服务生手中拿起一杯法国香槟或是德国“雷司令”,执杯在客厅里低声交谈。两位忙前忙后为客人端茶倒酒的“服务生”不是别人,正是克劳迪娅和她的同学罗拉。
  宴会开始,迪特瑞希教授邀请希尔伯特主任讲话。
  希尔伯特教授能参加自己的博士学位庆祝宴会,许子鹤怎么也没有想到。能与这位世界上最著名的数学家一起喝杯咖啡,单独聊上几分钟时间,是哥廷根大学每个学生的梦想。而今天,希尔伯特教授将为他的庆祝晚宴讲话,许子鹤内心感到无上荣幸。
  通过几年在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学习,许子鹤和他的同学们一样,对希尔伯特的尊敬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与其他中国留学生谈及自己所在的数学系时,许子鹤经常讲到两个人的故事,第一个是系主任希尔伯特教授,第二个是副主任迪特瑞希教授。
  每次怀着崇敬的心情说到希尔伯特,许子鹤都会从1900年巴黎国际数学家代表大会谈起。在这次会议上,希尔伯特发表了题为“数学问题”的著名讲演。正因那次讲演,他被公认为一位数学全才。讲演根据过去特别是十九世纪数学研究的成就和发展趋势,总结出了二十三个最重要的数学问题,涉及数学的各个领域。二十三个“希尔伯特问题”后来成为全世界数学家力图攻克的难关,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些已得到圆满解决,有些仍悬而未决。希尔伯特在那次讲演中不但归纳出了问题,还坚定地提出了自己的信念——“每个数学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这对所有从事数学研究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鼓舞。在许子鹤入读哥廷根大学数学系那年的开学典礼上,希尔伯特主任讲话时再次重申了自己的信念,许子鹤鼓掌时把自己的双手拍得通红。

  刚跟迪特瑞希读博士时,许子鹤就从他嘴里就听到了希尔伯特教授的一则故事。1916年,才华出众的埃米·诺特女士来到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希尔伯特决定让她留下来当讲师,辅助系里相对论的研究工作。但当时德国社会对妇女从事学术研究歧视仍然较深,希尔伯特教授的做法引起了大学里一群古板教授的强烈反对。希尔伯特怒不可遏,不惜与他们唇枪舌战,说出了哥廷根人人皆知的一句名言:“先生们,这里是学校,不是澡堂!”面对教授们的围攻,希尔伯特没有退却半步,最后决定让诺特以自己的名义代课。诺特果真不负名师提携,不但用“正规坐标”将微分不变量问题转化为纯代数不变式问题,而且还讨论了关于连续李群的不变量。作为后者的特例,给出了变分问题中欧拉方程中的恒等式。所有这些都对近代物理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从那时开始,她逐渐为数学界及物理界所瞩目。最后,她专注抽象代数中的“理想论”,开创了“算术质”研究的先河,成为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女数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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