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星霜》
第44节

作者: 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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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的许子鹤心领神会,把朱德提示的要点一一用进了讲稿里。
  “诺苏米的市民朋友们,法国是个热爱和平的国家,法国也是个热爱自由的国家。法兰西人民是热爱生活的人民,法兰西人民也是尊重种族平等的人民。”
  许子鹤褒奖有加的开场白引起了法国市民的兴趣。

  “我们来到这里,不是闹事,而是来争取自由平等权利的,请你们听我把事情缘由简单地说一遍,如果你们觉得我说得有理,请为我们鼓掌,如果认为我们的要求无理,请你们不等市长先生出来,就一齐把我们驱赶出这个广场。”
  市民个个被许子鹤的讲话吊足了胃口。
  “各位诺苏米的朋友们,从1916年开始,大约十四万中国劳工在贵国政府再三要求下,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奔赴西欧战场从事后勤工作,支持法国、英国、比利时等国抵抗外来侵略,法国北部和比利时伊普尔市地区是战争的主战场,也是中国人集中服役的主要地区。旅途之辛酸,条件之艰苦,各位喝咖啡,品葡萄酒的朋友们知道吗?诚恳老实的中国人按照贵国和英国的要求,秘密前往欧洲,历经两个月才最终抵达你们这里。在行程中,他们像牲畜一样蜷曲在黑暗的船舱里,疾病、晕船、死亡恐惧、缺乏淡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更为可怕的是,敌对国的突然袭击随时会让他们葬身海底。1917年2月24日,法国运送华工的‘亚瑟号’在地中海被鱼雷击中,五百四十三名中国人当场遇难,他们只能永远躺在冰冷黑暗的大西洋海底,再也不能回到自己可爱的故乡。”

  一部分市民放下了咖啡杯和葡萄酒杯,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许子鹤继续他的演讲。
  “来到欧洲后,每个中国劳工不再使用自己的姓名,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编号。十四万中国劳工在贵国和欧洲其他国家做了什么?他们在硝烟弥漫的前线,帮助贵国士兵挖掘战壕,装卸弹药给养,修筑铁路、公路、桥梁,救护伤员,掩埋尸体甚至做一些排雷、扫雷等最艰苦、最繁重的工作。按照与贵国政府签订的合同,他们不是战斗编制应该‘不作战’,但事实与合同并不相符,他们工作的地点与敌人战壕相距不过五十码,实际上处在战场的最前线,可以说,他们是贵国前线士兵中的一员;同时,战壕对面的敌人不会遵守贵国政府和中国劳工的合同,密集的子丨弹丨一串接一串首先射向中国人,在法国北部,至少有六千名中国劳工死于敌人的攻击、疾病或者恶劣的医疗条件,他们被埋葬在贵国西北部的两座军人公墓中。比如,在距你们这里不到百里的努瓦耶耳小镇上,‘一战’墓地里就有八百四十二个华人的墓位。”

  广场上的市民纷纷从咖啡馆门口、酒馆门前和广场四周围拢到市政厅门前。
  “各位尊敬的女士们和先生们,现在战争结束了,敌人被赶跑了,法国自由了,你们今天可以坐在圆圆的洋布伞下,坐在软软的沙发席中,享受美酒,享受美食,享受胜利的喜悦,享受快乐的时光,可是你们面前的这些人呢?他们的同伴死了,他们自己瘸了,瞎了,老了,病了,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他们——为法国做出贡献的劳工们,和你们一道浴血奋战在‘一战’战场上的劳工们,和贵国签订过合同——‘不得在危险区内雇用中国人;劳工有权得到食品、冬夏装、住房、燃料和免费医疗;所有在工作岗位上致残的劳工,战后享受社会保障抚恤金’……但现实是,美好的合同根本没有得以执行,他们其中的三人忍受不了苦不堪言的生活,自杀身亡了,其余的人和那三人一样,每日生活在贫困线上,生活在死亡线上,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剩余的劳工在黑暗的深夜,一个接一个把脖子套上诺苏米制造的绳索吗?”

  许子鹤的话音一落,喧嚣的广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Non(不)! ”一位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太太首先喊了一声。

  “Non! Non! Non! ”五六个市民随之大呼。
  广场上的人群突然一阵向前涌动。
  在这个时候,朱德意识到——时机成熟了!他便朝站在椅子上的许子鹤使了个眼色。
  许子鹤明白朱德的意思,随即高声说道:“尊敬的女士们和先生们,你们可以核对任何一个中国劳工手里的合同,看看我说的是否正确,看看他们申请最基本的社会救济金的要求是否过分。”许子鹤说毕,三十多位衣衫褴褛的中国劳工用颤抖的双手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合同。
  广场上死一般沉寂。
  一批市民走上前来,认真地核查合同。
  “C`est vrai(真的)! ”

  “C`est vrai! ”
  “C`est vrai! ”核查过合同的市民纷纷表态。但遗憾的是,广场上数以千计的市民由于无法走近劳工,也就无法核查合同。不知合同真假,绝大多数市民就只能处在观望等待之中,无法表态。
  就在此时,朱德朝许子鹤招了一下手。许子鹤看到之后,迅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高高的椅子没有空闲半刻,朱德和赵维炎便搀扶着一个中国劳工站了上去。
  站在椅子上的劳工叫阚满根,因能说几句简单的法语,成了三十几个劳工的组织者和代言人。驼背的阚满根刚一站稳亮相,广场上便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椅子上的这位劳工没有双手,袖筒里露出来的胳膊如锯断的两根粗木棍,光秃秃的。他的左半边脸也没有常人皮肤的光滑,而是而是布满变形的紫褐色伤疤。
  阚满根用两支光秃的断臂从口袋里夹出了一张合同书,皱巴巴的合同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我叫阚满根,山东烟台人,今年四十八岁,八年前我来法国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我有灵活的双手,左右脸也是一样的颜色……五年前的八月,俺正在为十几个跟在身后的法国士兵排雷时,地雷突然响了!”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抽泣起来。
  一群妇女也开始用衣袖擦拭眼泪。
  “俺连半间房也没有,现在和一群流浪汉挤在爵士公园废弃不用的大棚里,靠在火车站装卸煤炭和粮食养活自己,但现在腿不行了,扛不动百十来斤的货袋了,实在没办法,俺才和兄弟们一起来这里乞求市长大人能兑现合同上的条款,发给俺和兄弟们最基本的生活费用,俺们也不要房屋,一辈子住在大棚里就行……”
  抽泣声不断响起,逐渐连成了一片。
  “这是俺的合同,如果哪位女士和先生不相信,请过来核对一下!如果有半点虚假之处,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进兹图河里!”

  两分钟之后,一位手执拐杖绅士模样的人走到了阚满根面前。
  五分来钟的详细辨认后,绅士开口说话了。
  “我就是八年前办理这些合同的人之一,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这张合同是真的!”
  广场上顿时哗然。
  法国老太太停止抽泣,蹒跚着走近椅子旁,朝着上面的阚满根喊道:“我的中国孩子,你受苦了!”
  老太太的话音一出,周围的法国人受到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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