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星霜》
第22节

作者: 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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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弄人,许子鹤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事会在自己身上重演。阅尽世间辛酸,遍尝人生寒苦的大娘死了,另一个“大娘”——自己从未谋面的叶婴却突然降临,还要重复大娘的老路。许子鹤心乱如麻。
  许子鹤一连给父亲写了两封回信,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均遭到父亲的严词拒绝。最后一封信的结尾,许繁昌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你爷爷的牌位如因你这个大逆不道之人被扔出祠堂,有两件事我不得不做:一是你休想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二是你再也不会见到当父亲的我一面,子不孝父之过,我愧对长辈,愧对祖先,只能一死了之,你就等着在华富里料理我的后事吧。”

  与父亲谈不拢,许子鹤把推掉这门荒唐婚姻的希望寄托在了叶婴身上。
  许子鹤给叶婴写了一封回绝信。
  未曾谋面的叶婴君:
  给你写这封信,是我自会写信以来思忖时间最长的一次,我整整想了一夜。一夜之间,反复斟酌的,也是最难确定的是对你的称谓,想到天亮,还是决定叫你‘叶婴君’为好。
  现在,我要对你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万万不会与你结为夫妻的。与一个毫无共同语言的人生活在一起,将毁掉我的理想,毁掉我的幸福,毁掉我的一生。而对你而言,无爱无情的婚姻不啻为一个悲剧!我想通过这封信正式告知你,你还是善自珍重为上,在外人逼迫之婚姻刚刚开端之际,请你离开冠陇村,回到叶湾父母处。在我未来的个人生活中,绝对没有你的角色……
  快到一个月的时候,叶婴回了信。信是请人代写的,很短。

  许君:
  顷诵华笺,具悉一切。知君本意,回复如下。
  许君之态度我来许家之前早已料知,但我已无法改变当今之现状。既然许家用一台花轿把贱身抬到冠陇,我即使想回相隔三十里的叶湾娘家,也只能是下辈子的事了。这一辈子,我只能生是许家人,死是许家鬼了。我说这话,并无强迫你之本意。无论君意如何,于我而言,已然木已成舟,别无他择!
  弱女叶婴顿首
  看完来信,许子鹤欲哭无泪,哗啦啦把信纸撕得粉碎。
  与父亲谈不通,与叶婴也谈不通,许子鹤彻底无望了,压抑的苦痛在胸中燃烧,整整三夜无眠。
  第四天清早,他提笔给父亲回了信,回信共写了三页纸,信的字里行间,满是许子鹤伤心的泪水,以至模糊了纸上的字迹。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门婚事。
  令许子鹤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无奈同意的,将是一段令后人欲哭无泪的旷世姻缘。他自己不知道,未谋过面的叶婴也无法知道。
  哥廷根的秋天又到了。
  去年的秋天,许子鹤刚刚来到哥廷根,领略了哥廷根秋天的天高云淡,风清气爽,不冷不热的太阳从早到晚把宁静小城涂成了三种颜色,清晨是红色,中午是白色,傍晚是金色。随着三种颜色的变换,许子鹤的心情也在转换,早上是满满的期望,白天是昂扬的斗志,傍晚则是沉甸甸的收获……而现在,许子鹤觉得哥廷根变了,哥廷根上空的太阳也变了,太阳发出的光在他眼里不再是三种生命之光,而是幻化成一种暗淡的、浑浊的、毫无生机的黑暗之色,一天到晚笼罩着许子鹤,裹挟着许子鹤,使他喘不过气,看不清路,望不见远方。

  许子鹤把自己的苦闷写信向北京的邓翰生和武汉的恽长君倾诉。他们两位,在许子鹤心中,是良师益友,是指路明灯。
  邓翰生很快回了信。

  子鹤弟:
  于你目前之处境,为兄极为理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理想,每个人亦有自己的情爱家庭观,你我都是成年之人,我个人不能给你明确之指导,亦不能像数学课上的选择题一般教你选甲或是择乙,但我要说明的是,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应该积极去面对,去适应,去改造,大丈夫不能因一时一事而心灰意冷,而万物皆空,而堕入黑暗……你是否维持现在的婚姻或者解除婚约我无权干涉,但有一点恕兄直言,如果留学仅仅为了今后娶一房娇妻,甚至几房漂亮的姨太太,或者是为攫取高官厚禄,尽享荣华富贵,凌驾于民众,损害于民族,那与没有留过学的军阀皇帝袁世凯,或者留学东京帝国大学的日本走卒章宗祥有什么两样?……早年给远在德邦的吾弟介绍过一点国内的情况,还记得过去给你提到过的苏维埃革命政府吗?他们那里革命成功了,工人农民做了国家的主人,人间一片朝气蓬勃,大地一片万物复苏……

  几天后,许子鹤又收到了武汉恽长君的来信,一手隽永飘逸的行草。
  聪明的广东小老弟:
  海外来信收悉,迟复见谅。目前手头事繁,时间极为紧张,因为我和几位朋友在武汉创办了利群书社,忙于出版发行《武汉星期评论》,个个起早贪黑,手忙脚乱,近段时间,又邀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成员董必武君、陈潭秋君,轮流给青年读者作读书报告,听者之众,远出我们意料。外加书社还要通过邮购以及回复读者来信,联系一大批外地青年读者,至今方得半日闲暇,便坐下来给你回信,给你回信需要静下心来。

  小老弟来信说,是令尊大人和许家族人左右着你的婚姻,使你无奈投降做了世俗俘虏,故而毁了你的青春与前程。这话我既赞同也非完全赞同。个人婚姻是个人之私事,理应青年双方做主,这在西方社会是自然之态、平常之象,想必留学欧洲的你比偏居一隅的我更清楚。吾邦虽然与世界诸邦文化不同,但同属高等动物之人类,既然是人类,在青年婚姻问题上,爱相似,情可比,也理应由当事双方自由做主。从这一点上看,令尊大人和许家族人不征求你意见,替你做主,包办他人一切,显然不合时宜。闻知此等消息,我亦感到气愤和惋惜,这个时候,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的心里有多么痛苦酸楚,万里之外的我都能想象到。

  铜钱有两面,数学上亦有正负,反过来想想,你说你自己是牺牲品,那么我要问的是,那位十六岁豆蔻年华、同样事先毫不知情的姑娘呢?她难道就是整个事情的胜利者吗?她不也同样是父母与族人的牺牲品吗?!如果你认为自己才华横溢,留学欧洲,人格和尊严上就应该比一位乡野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高出一等,那么不惜万里之遥去留学又有什么用呢?再扩而大之,令尊大人和许家族人以及那位姑娘的父母与族人为什么做出令儿女不欢喜之事,难道他们存心而为之?他们是整个事情的胜利者吗?非也,决非也!他们也是牺牲品,是封建礼教和病态社会的牺牲品,在为腐朽制度推波助澜一时一生之后,最终也必然成为替儿女挖掘人生陷阱的、痛苦无奈的牺牲品。几千年来,我们的制度、我们的民族不就是这样一代为一代挖掘陷阱,一代让一代痛苦不堪的吗?

  至于你个人与那位姑娘今后如何相处,我虽然虚长你几岁,但没有能力也不应该告诉你如何去做,否则我也在干涉别人的生活。我应该也只能说的是,我们这些人,目前以及今后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推翻与改造令人厌恶的封建社会,铲除与改良外辱内患的社会现实,让我们的子孙不再重蹈前辈覆辙,他们应该选择他们想选择的,他们应该享受他们该享受的,古老神州的天空应该是蔚蓝的天空,悠久华夏的大地应该是和平富饶的大地,正如英德法诸国,亦如获得新生的如火如荼的苏维埃,这不正是你留学异邦的真正目的吗?从你个人的天地走出来吧,你将要面对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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