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星霜》
第15节

作者: 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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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人达曼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介绍,许子鹤津津有味、如痴如醉地聆听,他庆幸自己来到了一所心仪的学校,一个迷人的地方,一个知识的王国。
  “再给您讲一个在我们哥廷根流传的趣事,还是您要去的数学系的故事。”男主人意犹未尽,娓娓道来。三年前,一个叫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人提出了用几何语言描述的广义相对论,轰动一时。他在研究广义相对论时,遇到数学困惑,便来到哥廷根向希尔伯特教授请教,方才推导出著名的场方程。不少人因此建议希尔伯特理应在广义相对论的发现中署上大名。希尔伯特教授却回答:“哥廷根马路上随便找一个孩子,都要比爱因斯坦更懂得四维几何。”

  听完这个故事,许子鹤对哥廷根小城更加充满了向往,火车还在铁轨上欢快地奔跑着,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前方的哥廷根。
  九月中旬开学了,许子鹤参加了大学注册入学考试,那是进入哥廷根大学的外国留学生必须参加的摸底测试。数学系的测试包括德语、高等代数和高等几何三门课程。在二十二名外国留学生中,许子鹤的德语成绩名列第四,其他两门都是第一,并且都是“sehr gut”(优秀)。每年测试的数学题都是著名数学家迪特瑞希教授出的,近十年来,还没有一位外国留学生两门数学课程获得“优秀”,这使他从此关注上了这位衣着朴素的中国小伙子。最后,其他二十一位留学生进入数学系一年级学习,而许子鹤直接进入二年级。

  德语入学测试第四的成绩令许子鹤耿耿于怀,他自己并不知道前三名都是德国周边国家波兰和捷克的学生,他们从小学就开始学德语。从开学的第一天起,许子鹤口袋里总是装着两本袖珍书——德英和德汉字典,不论是课堂上还是业余时间,遇到生僻的德语单词,次次都是先查德英再翻德汉,他想从另外两种语言的释义中彻底理解生僻德语单词的含义。

  迪特瑞希教授给二年级学生开数学分析课,许子鹤总是抢坐第一排,每次教授提问题让学生回答,离自己最近的中国人都是一语不发,奇怪的是,当大教室里无人给出正确答案时,中国人才低声说上一句两句,而这一句两句正是迪特瑞希教授所希望听到的。后来,迪特瑞希教授上课养成了一个习惯,提问题时眼睛向后看,只有当无人给出答案时,眼光才落到最前面的中国人脸上。一次下课后,迪特瑞希教授留住了许子鹤。

  “许,你们中国人让我们德国人不可理解,给您上课我很累!”
  “教授,你怎么有这种感觉?”
  “许,您既然知道正确答案,为什么次次让别人先说,非要等我‘请’您时才肯说话。”
  “在我们中国,只有先生点到自己姓名时才回答问题,这是学生对先生的礼节,不像德国谁想回答就回答,有时候还和先生争论不休。”

  “难道在真理面前也讲究礼仪?!讲贵国礼仪的话,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就不是哥廷根大学数学系了!”
  迪特瑞希教授面带愠色,夹起讲义就要走人。这时,一直微笑着的许子鹤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教授,Arch?opteryx是什么意思?”许子鹤上课前经过生物系门口时,看到一个展览,其中有一个单词不认识,而在他所带的两本袖珍字典中也查不到。
  “您说什么?”教授吃惊地站住了,原来以为中国人会提一个数学分析的问题消解自己的怒气,哪里想到面前的中国人提问的竟是一个古怪单词。

  对这个单词,教授也感到生疏。
  许子鹤又重复了一遍。
  “始祖鸟。”教授终于想起来了。
  许子鹤鞠躬感谢。迪特瑞希教授面容冷峻,没有回谢,抱起讲义就走,边走边丢下一句话:
  “始祖鸟,始祖鸟,我看你们中国人就是始祖鸟!”
  许子鹤一下子愣在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
  在哥廷根大学留学的中国学生有十几个人,分布在不同的年级和专业,居住在城市的各个区域。一次在周末跳蚤市场淘旧书时,许子鹤认识了学医的崔汉俊、学军事的王全道和学机械的李当阳。那次在熙熙攘攘的跳蚤市场上,许子鹤看到三个亚洲人并排走在一起,他主动迎了上去。

  “你们是中国人?”许子鹤主动打起了招呼。这种招呼他在校园内打过多次,对方的德语回答都十分干脆:“不!我是日本人。”
  “是!”三人没用德语回答,而是异口同声地说着汉语。
  “许子鹤,广东澄海来的,学数学。”许子鹤兴奋地自报家门。
  “王全道,老家是浙江宁波,在这学军事学。”三人中年龄最大的王全道率先回答,后来许子鹤知道,这位浙江同学比自己大五岁。
  “崔汉俊,学医学,河南洛阳来的。”

  “我是江苏苏州的李当阳,学习机械。”
  在与三人的交流中,许子鹤知道,他们三位都是去年来到哥廷根的,由于平常学习很紧张,只能周末偶尔碰面说会儿汉语,聊叙乡情。
  “这下可好了,军事学中有很多涉及内弹道和外弹道飞行曲线的方程我自己经常解不出来,今后得请你帮忙啊!”王全道笑嘻嘻地拍着许子鹤的肩膀说。
  “机械学中有很多力学问题也要借助复变函数来处理,今后也要向你请教啊!”李当阳说。
  “我也一样啊!医学专业在病理分析时使用很多统计和概率方法,我最头疼,这下可有救星了!”崔汉俊也跟着说道。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军事、机械和医学我是门外汉,一窍不通,数学倒懂一点,乐意为三位学兄效犬马之劳!”许子鹤的话乐得三人半天合不拢嘴。四人一起在跳蚤市场上各自找到了几本喜爱的书,许子鹤淘的书最多,除了一本厚厚的《杜登词典》和一本《数学手册》,还有歌德的《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和费尔巴哈的《黑格尔哲学批判》。最后一本书,是来德国前邓翰生给他推荐的。邓翰生当时跟金海说,到德国后,别天天心里只想着高斯,空闲时多看点德国哲学的书,特别是费尔巴哈的,这个反对君主制度的人很有骨气,不但说过“无限制的君主国乃是无道德的国家”,还把君主统治下的欧洲比作“空间略大的监狱”。

  “你学数学,和数字打好交道就可以了,怎么还读歌德和费尔巴哈?”王全道不解,崔汉俊和李当阳同样很是惊讶。
  “跟高斯学怎样算账挣钱,跟歌德学怎样谈恋爱,跟费尔巴哈学怎样和人吵架。”许子鹤笑嘻嘻地答道。
  三人闻言,会心地一阵大笑。
  四人临分别时,报了各自地址。最后,许子鹤说:“三位兄长,我虽然来德国时间不长,但感到德国人还是看不起我们中国人,除了少数恶意的,大部分是误解,比如我的教授迪特瑞希先生。不知道你们三位遇到同样的情况没有?”许子鹤把迪特瑞希教授的事叙述了一遍。
  “很多!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也和他们辩论过,但没有任何效果,后来也就笑笑走开了。”王全道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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