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懿不知道裴松鹤是过来做什么的,此刻她心虚的不行,听了母亲的话连忙起身,把病床前的凳子让出来,随手拿过盘子里那颗已经氧化的苹果,递给他敷衍道,“你吃。”
裴松鹤睨了一眼她手里那颗被削得不成形状的苹果,挑了挑眉。
吕妍哭笑不得,氧气面罩都冒出哈气,“这傻孩子,让你去拿桌上的荔枝和蓝莓,谁让你拿丑苹果了!”
裴松鹤却接过沈知懿手中的苹果,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没关系伯母,我吃这个就行。”
沈知懿站在裴松鹤身侧,正是吕妍视线里的盲区,她双唇紧抿,瞬也不瞬地瞪着他,清冽如水的眸子里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哀求。
病房是裴松鹤出钱升级的,主治医师也是他帮忙联络的,他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可沈知懿却不想让母亲在这种时候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这间病房您住着还满意吗?”裴松鹤陡然问道。
沈知懿心底一抖。
吕妍不明所以,笑着点点头,“很满意,就是太贵了点……”
“那就好,缺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回头我让人给您送过来。”
他这样说,饶是吕妍再愚笨也能猜出来,自己享受到的这些待遇必然和他有关。
急忙追问,“是不是知懿去裴家求你们帮了忙?”
裴松鹤眼尾扫向故作镇定的沈知懿,深暗的眸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不动声色道,“是。裴家与沈家世代交好,老爷子在时就曾说过很欣赏沈伯父,您现在有困难,我们帮上一把是应该的。”
吕妍顿时松了口气,她在沈知懿的父亲出事后就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根本不知道裴家夺走那些地皮的事情。
沈知懿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告知她裴家主动帮忙操办了父亲的葬礼,她还真以为裴家对她们母女俩不离不弃。
甚至觉得裴松鹤也是裴家派来看望自己的,毕竟裴家为了避嫌,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亲自过来,裴松鹤早已脱离裴家,他的身份地位刚刚好。
“知懿,你去找裴家帮忙为什么不跟我说啊?遮遮掩掩的,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吕妍埋怨道,想起裴松鹤还在旁边,欲言又止。
“妈,我这不是怕你不肯接受吗!”沈知懿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找裴家帮忙?
呵,裴家现在应该巴不得她们母女早点去死!
“我怎么会不接受呢,你再过两年就是他们裴家的儿媳妇了,裴家和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可能是看到裴家对自己和沈知懿这样上心,吕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眯眯道,“说起来,松鹤还是知懿的小叔呢!以前一直没机会让你们碰面,这回也算是见过了。”
沈知懿心想,早都见过了,还差点赤身裸体,来个负距离接触……
裴松鹤却靠坐在椅子里,摩挲指上佛珠,眉眼染上戏谑的弧度,睨着她道,“怎么不叫人?”
沈知懿抬眸,从他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里寻觅出几丝玩味,咬了咬牙含糊的说,“小叔……”
难以启口的两个字从她唇齿间厮磨而出,偏生听出几丝缱绻来。
裴松鹤心满意足地起身,对病床上的吕妍说,“伯母,十五分钟后您的手术就要开始,我去喊护士进来吧?”
吕妍和蔼地点点头。
沈知懿却紧张起来,一阵莫名的慌乱从心底冒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上前牢牢握住母亲的手,吕妍笑着安慰她,“别担心,妈妈没事的,妈妈还要看着我们知懿穿上婚纱出嫁呢!”
一直到手术室门口,她才不得不放开。
吕妍在被推进手术室前还不忘对裴松鹤说,“等我病好了,再多做点藤萝饼给你吃。”
裴松鹤难得展露出一丝笑容。
事实证明,沈知懿的预感对的。
即便是全京城最好的心脏手术医生,也逃不了宿命,吕妍的手术失败了。
当医生用委婉的语气对她说,“病人在手术时脑供血不足,引起脑死亡,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在六个月内重新恢复一定程度的意识,和对周边环境的反应,但同样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造成永久性的脑功能障碍……”
后面的话她再没听清,视线落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母亲身上。
吕妍宁静的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平稳。
除了面色苍白外,仿佛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颤抖地抓住吕妍冰冷的指尖,声线里充满了伤痛与恐惧,“妈妈,你别睡了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护士要把吕妍送进重症监护室,却因沈知懿挡在前面推不动病床,不耐道,“沈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泪水从沈知懿的眼眶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只死死地抓着床边的扶手不肯放,指节因用力都变得青白。
裴松鹤也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探望一下故人,竟会遇上这样一幕。深深叹了口气,将沈知懿从病床前捞起,强行禁锢在自己怀中。
起初沈知懿剧烈挣扎,力道大的连他都险些控制不住,直到吕妍被护士推进重症监护室里,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连眼眸都变得空洞无光。
她眼底满是水雾,视野混沌成一片,借着医院走廊朦胧的白炽光,看到吕妍被护士越推越远,像极了那天葬礼上父亲被推进焚尸炉的画面。
紧绷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胸腔仿佛被谁捏碎般痛得不能呼吸,瘦弱的脊背再支撑不住她的躯体,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裴松鹤单手将她固定在怀,任由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灼热的泪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能再没有妈妈……”她声调近乎呜咽,哀恸而绝望。
他的心莫名被狠狠揪住,眉头紧蹙,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发顶,嗓音喑哑在她耳旁道,“别怕,我在。”
沈知懿蓦地停止了抽泣,目光涣散,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安静下来。
从吕妍手术失败后,沈知懿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清音别苑的卧室里,不肯吃东西,连水都是裴松鹤强行灌进去的。
任谁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只有裴松鹤的声音才会让她微微偏头。
医生说这是应激性创伤综合征,又称PT
裴松鹤为她请了数名权威的心理医生,可都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因为长期不肯吃东西还落下了胃病,吃完东西就会立刻吐出来。
周阿姨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却发现只有裴松鹤在场的情况下她才会多吃几口,吃完也没有呕吐的情况。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裴松鹤,那时他正在站在门口,刚给她办完了休学手续,听到周阿姨的话后眉心紧锁,薄唇抿成了一条极淡的线。
周阿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裴松鹤事业正值上升期,集团的事务又那么忙,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整日待在家里。
何况这个女人又不是他的妻子,仅是一个小情儿。
裴松鹤视线沉沉落在沈知懿的身上,她已经无声坐在窗前呆滞良久,连眼睫都倦怠的耷拉着,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简直就是一具惊艳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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