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枭雄--胡子》
第7节

作者: 卓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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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和表叔家的表妹两个人,裹着厚厚的棉袄等在大门口,志民已经闻到了灶房飘出来饭菜的香味,是新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和猪肉炖酸菜的味道,肚腹之中便如雷鸣一般的响了起来,惹的两个小丫头直笑。志民这才想起因为着急回村,他和万山午饭都没有吃。他故意板着脸说“笑什么?没见过饿鬼转世吗?”说完,扯掉脸上的围巾,露出来长满的络腮胡子的脸,张开嘴呲出来牙齿,吓得两个小姑娘落荒而逃。他哈哈大笑着,招呼万山一起进了院子。

  母亲闻声从灶房走出来,一边训斥志民没有当哥哥的样子,一边用手拍打志民羊皮袄上的雪。表叔也出来了,他上身穿着一件貂皮袄,下身穿了一件缎面团花棉袍,脚上却不伦不类的穿了一双毡疙瘩,想来也是这里比京城要冷的缘故。父亲没有出来看看;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一向不喜欢志民舞刀弄枪步他弟弟的后尘,他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很可惜的是两个儿子都没有把书读好,满怀希望的把大儿子送到县城的国立中学,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志民的禀性倒是随了自己唯一的武举人兄弟,念罢了高小,心思就放到了望山跑马,捕鱼狩猎上面。他朝思暮想的盼望何家宅院能出息一个读书人,但事与愿违,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志民感觉奇怪的是,往常一听到猎犬进村子的吠叫,二叔就会直着身板,满脸笑容的立在院门口,等待他的亲传弟子的归来。
  母亲吆喝着小妹端菜开饭,也让表叔一家过来,说再加两个菜。万山把猎物都卸到了仓房,志民说:“等明天臭蛋过来的时候再各自分开吧,先喂饱肚子再说。”母亲极力挽留万山在家里吃饭。万山说很久没有回家,惦记着家里人就执意的走了。
  志民卸下了马身上的鞍套,牵着两匹马去了马厩,添加了草料。返回的时候路过二叔的厢房门口,看门上挂着一把铜锁,从门缝和窗棂的缝隙处,飘出来丝丝缕缕的檀香味,让志民略感诧异。他嘟囔了一句:“二叔去那里了?”便快步走向正房,身形撩起的风冲淡了檀香味儿,在浅淡的檀香味儿里,志民似乎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正房的炕桌围坐着父亲,母亲,小妹和表叔一家三口人,志民有些讶然,因为按照满族人的规矩;父子,夫妻,尤其是男性和女性不能同席,晚辈和长辈不能同席。平日开饭倒还罢了,有了外客的时候,是一定要遵守这个传统规矩的。唯一可以同席的情形,就是当家庭里有了重大决策,决定或者有了变故的时候,才会如此。在志民的印象里,类似这种情形,只有爷爷过世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志民问过父亲安后,默默的坐到炕沿边儿留出来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烫好的红高粱酒,桌上除了一小盆白肉酸菜,还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金灿灿的炒鸡蛋,一碟油烹泥鳅鱼,一小碗自酿的酱,几十头圆滚滚的毛葱(东北人从俄国引进的小圆葱);还有几小碟母亲腌制的咸菜,一个大盘摞满了腾起热气的大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些吃食,都是他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他望向母亲,试图在母亲的话语和眼神儿里得到他所希望得到的答案。可母亲只顾和表婶说话,根本没有留意到他投过去的探寻的目光,这让志民的心里愈发的忐忑起来。父亲清癯的面颊,依旧冷冰冰的看不出一点生动的表情,只有不太浓密的络腮胡,一根根的盘旋,交叠着,似乎在传达着某种信息,却深邃的像他那双眼睛,望不到根底,所以,也无法探究他的内心。

  “志民,你们也回来了?”臭蛋推开门露出个脑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说:“要不然,明天早上我还要去一趟喊你们回家呢。”
  “吃了吗,一起吃一点吧?”志民说。
  “吃过了,志民。”臭蛋望着志民父母说:“大爷,大娘,志民回来了,你们交代的事情俺也算办到了吧?”说完,冲着志民挤眉弄眼的笑了,自己找了靠南窗户下的一把梨木椅子坐下来。
  志民一脸惶惑的看着臭蛋,心里唯一明白的事情,是父母让臭蛋捎口信他回家,至于让他回家做什么,他一时之间还想不明白。眼神儿的余光扫到了小妹和表妹身上,两个女孩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不时用眼光瞄向他,并同时捂住嘴偷偷的笑着,这更加让他的心境恍惚起来。
  “咳,咳。”父亲的两句干咳声打断了志民的猜疑,这不仅仅代表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也表明了他下面所要说的话足以让人重视:“我说的就一件事,志民,我和你妈妈给你定了一门亲,是佟六爷家的小闺女,先前一直在城里读书了,前些日子刚刚回来的,你佟六爷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就不想把孩子放到外面,所以就托人来说媒了。我和你妈去看了那个丫头,虽说有几年没有见过她了,但是脾气,秉性应该还是随了佟六爷的,相貌也还不错,正好过两天是佟六爷的五十五生日,咱们家备上两份厚礼,一起把你的亲事也定下来。”

  志民听到这里,脑海里翻转了几个来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佟六爷家的小闺女长的是什么模样,他木然的看着父母,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悲是喜。
  “傻小子,妈替你相看过了,人家闺女配得上你的。”母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蛋继续说:“人家是女子学堂出来的,知书达礼的自不必说,单看给佟六爷新缝的被子,那一手针线活儿,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没法儿比。”看母亲眉飞色舞的样子,分明已经把佟家的小闺女当做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了。
  表叔,表婶连连道贺说:“恭喜恭喜,这一顿喜酒怕是讨扰定了。”

  空腹喝下去的一杯酒,让志民有了醉意,他明显觉得高粱酒的颜色已经漫过了面颊,滚烫的烧灼感,在血管里流淌着,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朦胧和美好起来;父亲的面容不再是冷冰冰的呆板,母亲的唠叨也变得亲切,就连平时自己有点讨厌的娇里娇气,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表妹,也在他的视觉里蜕化成了仙子一般的美丽。醉意袭来之后,加剧了饥饿感,他狼吞虎咽的吞下了两个大馒头,还是觉得胃里空空的,像他此刻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急需填入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应该填入什么。

  “我二叔去那里了,怎么一直没有见他?”也许是馒头的作用,让他的思维逐渐恢复了正常。
  “去大庙上香去了,昨天走的,按理儿说今天应该回来了。”母亲说。
  上香?想起来那夜二叔的举动,志民似乎明白了一些。
  “你二叔出马了,顶的狐仙儿,叫五柳。”母亲看了一眼父亲,低声说道。
  父亲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悻悻的说了一句:“家门不幸啊。”

  志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定下了志民的亲事,还有一件是二叔顶仙出马了,母亲说前一天还没有任何征兆,二叔出马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起来烧火,喂鸡喂猪的当口,就听到有人敲大门,她很纳闷儿,东北的农家有“猫冬”的习惯,秋收以后,收割好地里的庄稼,备好入冬需要的柴草,青壮男人大多或远或近的入山围猎,女人们则聚到一起纳鞋底,拉家常。一天的饭食也由平日的三顿,改成了两顿,这样,也能省下一些粮食。家里的两头猪和公鸡,因为是要过年时候杀的,所以还是要隔三差五的添加一点精料,否则,是不会起这么早的。谁会这么早就敲门呢?母亲说她开了门,就看到一个一身素白俏生生的女子,怯生生的要二叔出来。志民很惊异母亲用两个连续的“生生”词来形容这个女子,母亲说那天早上飘着清雪,但奇怪的是女子的身上没沾到一片雪花。那女子被睡眼惺忪的二叔领到了他的房间,就再也没见出来。不久,一缕缕的檀香味儿,飘满了院落,随之弥漫了整个村子。母亲说那种香味来的蹊跷,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循着气味儿来看,表叔表婶那天也是闻到了异香,去了二叔的房间,只见二叔正膜拜一个遮盖着红布的神龛,嘴里还念念有词。母亲见房间并没有那个白衣女子,想那个女子是否真实的在她眼前出现过,一时之间径自混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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