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过,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道:“祖母的性子,母后是知道的。自我们母亲仙去后,便常有人说星仪克母,是天生不祥之人。那时我年纪小,祖母也不管这些,放任那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以致于星仪日渐不语,到了
六七岁上也不愿开口说话。若要说像,星仪更像母亲一些,只是约摸性子压抑得久了,脾气同常人不大一样,还望母后多体谅。”
听儿媳说李星仪更像她母亲,皇后心中疑窦加深一阵之后便也释然——或许这世上模样相像的人多,不过是凑巧罢了。
为了让太子妃安心,皇后抚上她的手背,体贴地道:“你放心,你家妹妹既然来了,总是要多照顾的。只是她跟你祖母待久了,你又有身子,万事也多留个心眼儿…你懂母后意思吧?”
李玉镜睫毛一颤,垂首道:“儿臣懂得。”
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凡长了个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怀了身子的时候祖母带着人上京,表面上说是替妹妹治病,这其实是下策;借着她的光给妹妹找一门好亲事,这是中策。
找门好亲事…说得好听,对女子而言什么亲事最好,最贵不可言?
自然是做皇妃。
自家祖母这算盘打得噼啪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上京卖孙女来了。当年差点将她卖给旁人还不够,如今又将不会说话做事的妹妹扯进来,这让李玉镜怎能不气?
皇后又问了她起居饮食,太子妃都一一答了。最后惦念着二人都有身孕,皇后索性道:“式乾殿那些人不会照料孕期女子,不如你白日都来我这处,同我一起吃用,也好就近看顾你妹妹。”
李玉镜不多想后便答应了。
恰巧也
到了进膳的点儿,皇后又转头问温女史:“将李家妹妹唤过来。”
待女史走出去后,趁着宫人都还未进来的点儿,皇后细细地教导太子妃:“知道你从前常说妹妹如何如何可怜,可再可怜她也是她,你也是你。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明白母后的意思?”
李玉镜听得仔细:“母后说得是。”
她不是第一日在宫中,自然知道皇后向着自己。这番话意在敲打她,不可为了姐妹情而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敲打完之后还要给颗甜枣,见太子妃上道,皇后也笑了,又对她道:“男女终归有别,你妹妹在宫里待得越是久,日后越不好看。讨人嫌的人身上有千百张嘴,便是没有什么也能给你编排出来。夜长梦多,你那妹妹就先在母后这处,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不错的孩子,母后绝对委屈不了她。不仅替她做门好亲事,也风风光光地送嫁。”
太子妃大为感动,起身后退两步,正要跪下谢恩,又被皇后搀起来。
“你有身子,以后这些礼数就免了。旁的不求,只要你请安时来得慢些,让母后多睡会儿罢…”
李玉镜这才笑着起了,与皇后一道入了座。
过了没多久,女史便撩了帘子进来。
“星仪,来给娘娘请安。”太子妃见着自己妹妹,温声招呼她。
李星仪望了“姐姐”一眼,嘴唇抿紧,淡淡一笑后便走到她二人跟前,恭恭
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
“你瞧,刚刚还说这是个懂礼数的孩子。”皇后指着李星仪对女史道,“依着本宫看,星仪的规矩倒比显阳殿里头不少人还要好。不像是赵郡来的姑娘,倒像是宫里头的姑娘——这大礼便是宫里的老人做来也不定有星仪漂亮…”
李星仪伏在地上,脊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皇后看似模样和蔼,可毕竟是身居极位之人,那一等的威仪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在此之前,她在东宫别苑时见过的最有威仪的人是吕奚官。
吕奚官四十来岁,嘴角常往下耷拉着,带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她还记得自己稀里糊涂落水前那日的大清早,像往日一样不到卯时便起,摸黑拖着木盆来到院中浆洗衣物时,听到内侍点了包括她在内的二十个婢女的名字,说要去见吕奚官。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许久,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以往的她,可对天家的敬畏却是深深地刻在每个帝国子民的骨髓之中的。
只是此时皇后突然这样说,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李星仪拿捏不住这等贵人的心思,她不敢起身,生怕皇后看出端倪来。
“说来都是自家人,你又是进宫瞧病的,别再给膝盖跪出病来。”皇后和蔼地道,“起来吧。”
太子妃李玉镜上前,轻轻地拉了拉妹妹的胳膊示意她起身。
李星仪抬起头来时,皇后错眼瞧了一
下,惊讶地道:“哟,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
李星仪不能张口,正苦恼不知如何回话时,太子妃姐姐笑着开了口。
“母后,星仪没出过门,这样近距离地看您自然战战兢兢。别说出汗,搁从前她怕是要哭出来了。”
寻常末品小官在百姓中也会多些架子,更莫说帝王之家,华贵威仪常人直视不得。
皇后在位二十余年,跪着磕头不肯起的、两股战战吓尿的、俩眼儿一闭厥过去的什么没见过?所以也只当太子妃这妹子是小地方出来的人,紧张出汗罢了,并未想到其它地方去。
太子妃携妹妹入了座后,皇后才又打趣道:“你姐姐以后也是要做皇后的,日后你看到她会不会也这样?”
李星仪动了动眼珠,看向太子妃。
“星仪自幼便同儿臣亲近,自嫁入东宫后便再没见过她,现在都疏离了。”太子妃道,“往日里她会缠着儿臣,即便不说话呢,也愿意跟在儿臣身边。可自昨日入宫到现在竟也不主动来寻我了…”
李星仪指尖又颤了颤——她是东宫宫婢李星仪,就连太子妃身边的女官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太子妃本人。
她从李老夫人的话语中也得知这同名同姓的李二小姐与太子妃姐妹情深,可她到底不是那位二小姐,面对太子妃只有身份卑微之人对高位者的倾慕畏惧。
识得太子妃的是李二小姐李星仪,并非是她这个使婢。想要她像之前的李星仪一样面对李玉镜,天知道这有多难!
“都怨我,星仪进宫后便将她箍在显阳殿,倒没给你姐妹二人相处的时间。”皇后又道,“这两日你便同你姐姐在太极宫这儿转转——掖庭那边冷清,
倒是没什么好瞧的。”
太子妃笑着应了。
温女史着人传膳,李星仪却又是一番提心吊胆——贵人们进膳自有一套规矩,世家出来的更是严谨,肉食有大切细切之分,便是素菜佐料也有讲究。
寻常老百姓都是一日一餐囫囵下肚,她本就出身不高,在东宫别苑时也日日两张素饼对付着过一天,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道道?
皇后与太子妃净了手后,温女史又让人端了一个盆上前。
李星仪盯着眼前漆金雕莲花纹洗手盆,从水中看到那抹倒映而出的面容,觉得自己就像水面漂浮着的花瓣,被迫在雨打风吹的枝叶上薅落而下,却转而入了这金盆,既迷茫又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抬起手后,像是不慎碰到了洗手盆的边缘,将它一整个儿地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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