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寡众悬殊太大,我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不保,哪儿还有能力帮助你们呢?”
众人循声望去。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叫袁公弁的淮南都将。
“都将”位于众将官之上。“都”的意思就是“总”,例如“监军”以上有“都监”,“指挥使”以上“都指挥使”。
所以在这支援军中,袁公弁算是位高权重了,说话是相当有分量的。
话音未落,辛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仓啷啷”拔出佩剑,怒目圆睁,戟指其鼻,“贼百道攻城,泗州危在旦夕。你们奉旨讨贼,却逗留不前,岂止是有负国恩?泗州不保,淮南必遭涂炭,到时候贼众蜂拥践踏淮南之地,你还能再逃到哪里袖手旁观?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说完,辛谠挥剑相向。
宦官郭厚本连忙把辛谠搂住,“淡定。”
袁公弁趁机狼狈逃走。众将也齐劝辛谠息怒。
“您看……都将不同意出兵,我们也……要不然……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帮你,行吗?”
一连几日,忙于征战穿梭,吃不饱、睡不足,更没时间洗漱,从头到脚都是泥渍灰尘,花白的头发从发髻中散落下来,显得更为憔悴……辛谠颓然站在军帐外,回望着泗州方向,放声痛哭。
他哭的是泗州城即将沦陷,他哭的是泗州百姓即将被屠城泄愤,他哭的是老朋友杜慆即将殉国,他哭的是自己力量单薄,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他哭的更是淮南兵见死不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辛谠恸哭终日,淮南兵将也被他感动,纷纷流下痛惜且无奈的泪水。
宦官郭厚本终被打动,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同意拨给他五百兵。临行时,郭厚本还问这五百人,“你们真心愿意去吗?”
五百将士异口同声,“我愿意!”
辛谠很受感动,“举身自掷,叩头以谢将士”,自行脑补这个感人画面,一个“掷”字尤为传神。
辛谠带着五百人驰援泗州。
当他们进抵淮河南岸,正看到贼军急攻泗州,城墙上人头攒动。
身边一个小将叹口气,随口说道:“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泗州城已被攻克。我们还是回去吧。”
辛谠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拔出佩剑,就要将其斩首。
身边众将士连忙为他求情,说这人是我们这支一千五百人部队的判官,重要军官,杀不得。
“临阵妖言惑众,论律当斩!”
众人求情无果,便一拥而上,抢夺辛谠的宝剑。
别小看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毕竟是自幼“喜任侠”,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否则也不能只身一人在贼军中七进七出了。众将士合力抢夺,竟没能抢下他手中的宝剑。
于是辛谠说道:“只要你们全都上船,我就饶了他。”
五百将士随即争相登船,往北岸划去。
在船上,辛谠宣布了战时纪律,“回顾者,斩!”别说往后退了,敢回头就杀。
辛谠老爷子是什么人物,五百人已经充分领教过了。登岸之后,五百勇士奋不顾身,直扑城下。
“援军来啦!”
城内守军士气大振,斗志高昂。
杜慆赶紧命令士兵在城墙上站成一排,摇旗呐喊,与城外援军呼应。
援军要让守军知道援军的加入,守军也要让援军知道城池并没有陷落。有呼有应,才能互相鼓舞士气。
贼军并不清楚援军的底细。他们哪儿会相信,区区五百人竟然敢向一万多人发动冲锋?于是赶紧收兵后撤。
更让贼军想不到的是,这五百人居然还敢追……
辛谠领着五百人鼓噪而追,追了大半天,才不太情愿地收兵进城,意犹未尽。
辛谠向泗州军民诠释了“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带兵平乱,不服就干!
庞勋气急败坏,又调拨数千精兵,助威吴迥;濠州的贼将也派出精锐兵将,增援吴迥。
泗州城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且只增不减。
继最近的淮南特遣团之后,镇海军也派来了一支四千人组成的特遣团,浩浩荡荡赶奔泗州。
足足四千人啊!这倒是让泗州守军为之一振。
然而,这四千人连泗州的影子都没见着,就遭贼军迎头痛击,全军覆没。
庞勋贼军的军事素养是不容轻视的,这次预设战场很讲究。是在淮河南岸,而不是北岸。这样,泗州城的守军就不能出城接应了。
四千镇海军也没想到庞勋贼军敢越塔强杀,太嚣张了。
淮河南岸,有座都梁城,与北岸的泗州城隔河相望。淮南援军已经从洪泽移驻此处。
贼军乘胜包围都梁城,一鼓作气,将其攻克。李湘、郭厚本、袁公弁等淮南诸将被活捉,送往徐州请赏。
隔岸观火的淮南兵,终于先被火焚。
贼军于是占领淮口,控制了泗水入淮河的水路,使东南入长安的水路漕运陷入瘫痪。
朝廷诏令三路大军入徐作战:
康承训,剿匪总司令,亲领中路军;
戴可师,正南方面军司令;
王晏权,正北方面军司令。
其中,康承训曾挂帅出征安南,与南诏作战,颇有战功;而王晏权就更有意思了,是王智兴的干儿子。
庞勋终于等来了一次与朝廷正面打团的机会。
【一触即溃中路军】
调令虽下,但剿匪工作的效率还是十分堪忧的。
所谓官军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地方军队,即中央下令抽调的藩镇各军,如先前提到的淮南军、镇海军,还有少部分蕃兵,如沙陀、吐浑等部落。
各地方藩镇接到征调命令之后,就要动员、集结各自的部队,然后由将领带队,前往约定的集合地点报到。至于粮草辎重的调拨、运输,也是由各地方藩镇分包协作。
所以在完成集结之前,总司令的处境往往很尴尬,很多都是光杆司令。什么“诸道之师”,什么“数十万大军”往往只停留在纸面。
比如徐州剿匪总司令康承训,现在就屯驻于新兴(今安徽省涡阳县北),身边部队实际人数只有一万人左右。这就是剿匪主力,中央集团军群。
在他的东面,是“首义四狗”之一姚周镇守的柳子寨。
探知康承训虚实之后,姚周果断开团。康承训被迫后撤,退入宋州(今河南省商丘市),继续等人齐。
剿匪的主力部队、中坚力量就这样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庞勋大喜过望,看来所谓的朝廷不过是外强中干,纸老虎而已。于是,庞勋分遣各将,南寇舒州、庐州,北侵沂州、海州,攻破沭阳、下蔡、乌江、巢县、滁州、和州……
贼军纵横肆虐,如入无人之境,今日的安徽、江苏、山东等地州城郡县,纷纷落入贼人之手。
淮河以北,几乎全部沦陷。庞勋的魔爪更是伸进了淮河以南,淮河南岸的大片土地也沦入贼手。
泗州城,深陷贼军腹地,水陆交通全部断绝,彻底成为孤城。城中的粮食几乎断绝,“粮且尽,人食薄粥”。
再这样下去,泗州城全体军民就要被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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