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帅何必如此悲观,如今发逆嚣张,换谁来亦难撄其锋,爵帅乃股肱老臣,功勋卓著,尚不至问重罪,勿须过于忧虑也。”
“唉,赛中堂乃首席军机大臣,地位崇赫,备受宠信,并未致失省城重地,之前都已判下极刑,最终虽有众臣联保,得以活命,却也连累诸子,老夫已不作侥幸之念也。如今最悔当初不用制军之谋,严斥重兵防堵龙回潭,其后之祸,均由斯起,如今纵使百死,恐也难抵罪责矣。”
说毕已是老泪纵横,张亮基、程矞采等忙劝慰一番,张亮基询问贾晋亨在岳诸员,最后选定湖南候补知县师鸣凤,提标守备滕代麟二人护送(实为押解)徐广缙并遏必隆刀回京复命,程矞采又说及家人身在武昌尽数罹难,身心枯竭,向张亮基请辞粮员一职,回籍养疴等事,张亮基一一应下,三人不到半年间于湖广总督任上更迭,自各有一番感慨。送走二人,又有骆秉章,严正基等人来访,这严正基乃湖南溆浦人,以河南布政使办理广西粮台跟随徐广缙来到岳州,早与左公相交多年,深知其才具非凡,又是一番恭维谦逊,众人商量起裁撤广西、湖南粮台等事,商妥由张亮基上折请旨,又议定由骆秉章与严正基先行启程赴武昌,着手抚绥,张亮基等一交接完总督事务,随后即去诸事,直谈至天黑,方告辞回去准备行程,贾晋亨早着人收拾好住处,并安排了便宴,吃罢张亮基再约左公同钟麟在房中商讨,只听左公道:
“武昌、汉阳两城,夹江设郡,上控秦蜀,下连吴越,居南北之冲要,自古形胜最要之地,自康熙廿七年夏逢龙裁兵变乱以来,至今一百六十余年,休养生息,人物滋丰,不知金戈之事,此番遭此大难,城内外百姓必受蹂躏,抚绥之事乃当务之急,然当日城破,巡抚以下,学政、提督、总兵司道府县各官皆赴难以殉,案卷必然无存,就绪最缺人手,制军当先请旨简放各职,骆中丞虽可即去,然岳兴阿授湖南按察使,近半年不曾到任,今又升湖北布政使,尚不知何时能至,新调按察使张椒云(张集馨)亦不知身在何处,文卿说起当年林文忠公评其“文采有余,为政欠练”,恐也难以即来。以某所知,严仙舫(正基)颇为干练,又本任布政使,可请旨由其暂署藩司之职,岷兄前即有旨升候补道员,此时署理臬司也算合理,至于其他诸员,还需先到武昌再谋方可。”
钟麟忧道:
“抚、藩、臬乃一省最要之员,朝廷恐不易答应也。”
“无妨,我等拟折时可同请户部筹拨现银几十万两救急,以眼前形势,朝廷断然难有多余款项,是以定不应允,然而既授制军以重任,又不给钱银,也不给事权,怎能服人?是以此时正宜迅速提拔贤才,以振时局也。”
张亮基道:
“季兄谋划也合道理,只是当初季兄不允长沙诸贤相随,此时意欲提拔,也无相熟之人也。张某记得岷樵兄常言郭筠仙、刘霞仙(刘蓉)均为一时才俊,年初皆守制期满,可否邀来襄赞?”
左公深知刘蓉甚有才略,郭嵩焘也擅长经济,定将成为曾国藩的得力助手,如今团练大军正须彼等谋划,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忙接道:
“制军既有爱才之心,何患无人可用也?据闻前刑部主事监利王子寿(王柏心)隐居附近,此人甚有文才武略,曾事林文忠公幕下,文忠甚为赏识,诸事稍有头绪后,左某即替制军请之,待至武昌,更可再行延揽人才,制军勿忧也。”
“还是季兄胸有成竹,幕宾之事可以无忧,可方才季兄也道,为今鄂省藩库,必已荡然无存,城中苟存百姓,恐亦搜刮一空,朝廷又断然不能筹拨银两,只靠南省接济一二,怕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然抚绥之事,刻不容缓,不知季兄可有计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等惟有先至武昌,察看实情,方有全盘谋划,想来车到山前,必有其路,制军也须留心岳州军营之中,是否还有能用之才,可一同带赴武昌备用也。”
“季兄所言甚是,不过之前向军门多次奏催各处兵马,岳州军营恐只剩老弱病残之卒也。”
“那也未必,就算有用兵马悉数带走,但或许还有过失获罪尚未发解或犹在待罪之员尚在军营,如其并无大错,又有才能,则可奏留之,其人感念制军搭救,反能全力以赴,可收奇效也。”
“既如此,明日即同徐爵帅等交接,我等尚需在岳州耽留几日,或许真有所获,也算快慰之事也。”
军营交接各种事务不表,这天傍晚,难得闲暇,钟麟邀左公再游岳阳楼,左公欣然前往,二人稍作交代,并肩往江边而去,一路上话也不多,这岳州城为太平军轻易攻破,除许多富户财产被洗劫一空外,其余损失并不太大,但历此一番惊吓,多数士绅商贾避之他处,街道集市已远不及从前繁华景象,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十五年前初会洞庭湖上的景象,那时钟麟尚无阅历,虽遭丧父之痛,行事不过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已,左公却是感尽人情冷暖,历经世态炎凉,正是对科考功名之事心存鄙夷却又意犹不甘之际,不曾想时光好逝,如今竟是此般情形也。说话间二人已至岳阳楼前,说来也是巧合,这岳阳楼毕竟闻名天下,虽然时值战乱,但平时并不缺文人墨客,唯独那天傍晚,竟久无旁人登楼,二人面江而立,江风猎猎,衣衫随风浮摆,自是各有心绪。钟麟叹道:
“当年范文正公慨叹淫雨霏霏之心境,今日虽是夕阳明艳,却也满目萧然,感时事而忧急,愚弟自知断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也,是以一路能有季兄指教,何其幸哉,虽似无所事事,亦不至空叹心悲,此生若果能附兄之骥尾,自是死而无憾矣。”
“文卿此言差矣,愚兄虽不善相术,但朝夕相处,早知文卿外表虽内敛谦逊至极,心底实是傲然外物,志虑忠纯高洁,愚兄自知不及,此乃你我互为知己也。耦耕(贺长龄)先生二十余年前即勉吾曰,幸勿苟且小就,自限其成也。此语亦当寄予文卿,试想而今我等随张制军为事,虽有制军待我等至诚,勾画筹谋无不尽用,然此次张制军调命,还是让某深为震惊,所幸乃是武昌,不致前功尽弃;倘使别省,我等难以随行,愚兄无处再寻如制军之主用事,恐还是隐居山林者多,则国士之许,边疆之嘱,御辱之奋,安邦之志等尽成空言而已,后人观之,徒笑左某轻狂也。”
“季兄之大才,即便不说天下皆知,也称得上声震三湘,耦耕先生之许,林文忠公之嘱皆是事实,他人岂有异言哉?”
“哈哈,左某虽不屑沽名钓誉,但更知倘不能建功立业,所谓名声与期许,不过一时热议而已,百年千载以后,他人知道,仍是哂笑也。”
“为今曾侍郎以丁忧之身主持湖南剿防大局,应该最是稳妥,然而季兄不肯借助曾侍郎之势而动,倘真如兄所言,岂非憾事也?”
“为后人视作轻狂而哂笑,总好过兔死狗烹之悲叹,何况我等毕竟乃是汉人,倘不能借势兴我汉人地位,来日不但性命有虞,落个满人走狗之名也不冤枉,是以君子有所不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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