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兄切莫再哭,先听老夫道来。”见钟麟声音渐低,只是心情一时难以平复,兀自抽咽,又扶钟麟坐下,亲自沏了一壶茶端来,才见其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双眼甚红,泪痕犹鲜,遂叹道:
“文卿兄,非是老夫不能感念时艰,不肯尽力,只是为今朝廷腐朽,官吏贪鄙,老夫纵使倾尽家产,恐怕也不过为彼等中饱私囊而已,文卿兄一向不在官府,初次入幕,但凭一腔赤诚,老夫自然看在眼里,但亦把彼等看的清楚,与其将家财喂了豺狼,还不如赚个吝啬之罪名。”
钟麟见黄冕如此说话,料定确是肺腑之言,不必再演,遂拭掉泪滴,正色问道:
“那依南坡公看来,可有办法杜绝此种现象?如今张中丞对左公言听计从,公但有计,还望明言,难不成坐看匪逆破城?”
“唉,老夫何尝不知一旦城破,家财即为乌有,只是官吏层层克扣,并非一人之事,其实何止钱财,现如今粤匪由最初数千人北蹿,愈剿愈多,愈攻愈强,难保不是有人养寇自重,当此乱世,朝廷不用重典,断难见效,老夫与左公相交甚厚,知其有经世济国之大才,行事虽被外人看来有些恃才傲物,睚眦必报,但其实内心忧国爱民,犹如刻骨矣,此后对敌或能毫不留情,对内却难大开杀戒,此乃老夫最担心者,然而性格使然,保长沙固然不致有失,但开革风气,恐怕还需有人支撑才行。”
钟麟同左公相交十几年,确实感觉正如同黄冕所言,看似乖张,实则至诚。不过现今先要解决燃眉之急,哪顾得想将来之事,遂再问道:
“方今先要度过眼前之劫,对于募捐钱银之事,南坡公可有良计?”
“为今之计,须觅可靠之人经管,使劝捐之资,直接交割于诸位将领,省去中间各项环节,大约可以减少侵吞,尽为所用也。”
“南坡公既有大才,何不亲自出马,经管钱饷,如此一来,左公也可放手于军情也,晚生不敢隐瞒,来此之前,左公已有举贤之意,自然希望南坡公担此重任矣。”
“老夫非为职差也,不过只要有放心之人,老夫自可倾尽全力,前刚结算,敝府中除了必须支度,可以相助的银两有这些数。”
只见黄冕伸出四个指头,钟麟低声道:
“是四千两?”
“非也,四万两。”
钟麟倒吸一口凉气,转而又觉不妥,道:
“南坡公出此巨资,不怕他人议论,或者诋毁家财来源乎?”
“文卿兄果然心细,不过非常时期,老夫不会惧怕流言蜚语,毕竟也算文忠门下,岂不知苟利国家生死以之豪言?何况老夫一家钱财,并非来路不正,只是老夫略擅打理罢了。”
“既如此,晚生这就回去,同左公商量,还请南坡公做好出山准备也。”
“文卿兄但请放心,即使不授职务,只要左公开口,钱物老夫一文不少。”
二人知道潘铎还候在前堂,不宜多说,遂携手出来。潘铎方才听见后堂隐隐有哭声,但也不便多问,见钟麟同南坡公出来,马上起身迎接,钟麟示意稍后再谈,转身便向黄冕告辞,黄冕作势要留午饭,二人婉言相谢,又寒暄几句,便出门来,并肩往巡抚署而回,潘铎忍不住问:
“文卿兄与南坡公交谈甚久,可有进展?”
“进展不错,钱财倒为其次,难得南坡公愿亲自出力,襄助劝捐,此老在省垣名望极高,如今带头示范,眼前困顿当可保无虞也。”
潘铎见钟麟说的轻松,很是高兴,这潘铎,乃是道光十二年进士,道光廿八年已出任河南巡抚,位列封疆大吏,只是后来因所荐人才不淑(咸丰元年陈州知府黄庆安犯赃一案被查),降两级为山西按察使,今年也是临危调湖南按察使,才到任没多久又署布政使,虽是久经官场之人,但毕竟新任不久,之前但为提督巡抚各色兵将催饷不已,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甚是煎熬,前见张亮基对左宗棠等人言听计从,心有不忿,今见钟麟出马,一番胸有成竹之势,自然刮目相看。且说一行回到府署,张亮基同左、王、朱等幕宾正在堂上讨论兵事,只听左公愤然不平,声音渐高:
“这向军门妄自尊大也就罢了,常存、马龙不过客籍总兵,竟也阳奉阴违,不听调度,有将如此,怎会不败?真是岂有此理,气煞左某也。”
张亮基显然也是气愤已极,虽欲劝解宗棠,又不知语从何起,见钟麟二人过来,一边示意钟麟相劝,一边作势道:
“实无他法,亮基亲自领兵一千,前去堵截算了。”
众人连忙相劝,张亮基虽有才能,但统兵上阵恐怕不行,何况现今长沙城内,虽然巡抚命令檄文多有不为通行之处,但毕竟名义上是以他为最高统帅,钟麟刚回来,不知详情,忙问:
“不知何事,让中丞与季兄如此着怒?”
朱教玉见王褒生也在忿忿中,遂道:
“先前中丞数去书信催向军门分兵扼守龙回潭,结果均无回信,这巡抚虽是名义上提领一省兵马,但官阶只是二品,提督却是一品,何况向军门乃广西提督,粤匪兴兵以来,实为总调度,连钦差大臣赛中堂的命令都罔顾不理,何况中丞之前曾同吴竹帅(时任云贵总督吴文镕,号竹孙)会衔参劾,今难免不存私心,中丞无奈,复檄令来援总兵常存、马龙带兵前去,竟然也不见行动,方今危难之际,军令如此不畅,中丞与季兄才动此大怒,对了,南坡公之事,可顺畅乎?”
“虽然小有波折,但南坡公已答应出马相助也,银饷短期之内应该有所保障,不过南坡公欲要亲自打理劝捐之银,不经藩库,未知中丞能否答应?”
“这,恐怕不合常理吧,历来一省钱资,均由藩库交接支度,如何能不经藩库矣?再说这进出账项,一旦交于旁人,将来有人质疑,岂非难以脱身?”
钟麟见张亮基说话间数度目视潘铎,料想此事当着藩台之面,难以遽做决定,而且方才潘铎听说劝捐银饷不入藩库之提议,已然面有改色,定是心有不悦,遂道:
“中丞说的是,是钟麟不熟典章,思虑不周,暂且搁置一边,方才说到堵截龙回潭,诸将皆不愿去,恐怕还有他因也。”
王褒生见众人暂未接话,遂道:
“依某看来,还是惧战,龙回潭大道,北通岳州,乃是长沙周边最宽之路,又有探报粤匪正在附近搭建浮桥,料想他日匪逆窜逃之时,必定首当其冲,诸将皆领兵混迹多年,攻战未必有策,自保却是个个精明也。”
“难怪方才南坡公叹革新必须重典,如今将弁不知军令,任意妄为,恐非但战不能克,亦且守不能固,如此说来,我长沙城也并未尽安,殊为可忧也。”
王褒生道:
“那也不至于,此处毕竟省城,鲍军门所率四千守兵多为湘籍,当有必死之志,城外江岷樵楚勇,邓绍良、瞿腾龙所领均可调度,和军门(和春)也算尽职,唯独向军门提辖各军已过五千人而不受调遣,川军三千也难协调,粤匪如今处境狭蹙,又无外援,定然不肯全力来攻,但凡守住几次扑击,贼众必将远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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