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躺在地上给我偷起懒来了,看我不踢死你。”刘福喜骂骂咧咧走过来,抬脚就要朝江龙踢去,小黄毛赶紧拦住。
这时,刘福喜突然被日本中佐喝问,顿时转身跑到日本人跟前,面色也立马‘由阴转晴’,点头哈腰禀报,说晚来的这工人发热,大概刚才拉肚子去了。
中佐想起南京离此不远,死了那么多人,必然要发生瘟疫,心中一紧,快速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用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捂住鼻子,厌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跟翻译官刘福喜厉色说道:“赶快,赶快找个地方,烧掉他!”
“是,中佐!”翻译官刘福喜听后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说,“甩到江里就行了……”
仿佛他也被染上了瘟疫,中佐又退了一步,恶狠狠低骂了他一通,只有翻译才能听懂,那意思就是,他们还喝长江里的水,不能扔长江,必须到下游找个没人的江滩,还要他看着烧掉,否则就连他一起处置。
刘福喜恨不得扇自己耳光,本来没事的,现在自己也搭上了,倒霉的差事。只有一挥手,让工头带着工人干活,只有小黄毛守着那个该死的昏迷者,就让他去找板车。在场所有的中国人都不知道日本军官下了这样狠毒的命令,连工头也以为他们发善心,要送江龙去医院,把一辆板车给小黄毛,还帮他把江龙搬倒车上,让他快去快回。
刘福喜让小黄毛顺着沿江路往下游拉,走了一段路,翻译才骑着自行车跟上来,一路上保持距离,只是催他快点。到岔路口了,刘福喜突然喝住小黄毛:“怎么拐弯了?到江滩上去!”
“我们,不是送我师父去医院吗?”小黄毛十分惊诧,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想得美!”刘福喜已经下车,拍拍车架子上的小铁桶,发出砰砰的声音,夹杂着哗哗的响声,“我带的什么?汽油!到江边烧去!”
“烧?烧我师父?”小黄毛吓软了双腿,弹琵琶一样哆嗦着,“他,犯什么罪了?”
“什么罪?凡是发高烧的都是瘟疫症,被日本人发现,一个村的,一条街的人都要被烧死的。”刘福喜喝道,“快把车拉过来,别耽误老子功夫。”
小黄毛瘫倒在地,干脆跪倒,一个劲朝翻译磕头:“军爷呀,求求你了,我师父没生病,他只是……只是掉进江里,着了凉——”
“哼,没病怎么会掉进江里?快给我起来推车!”翻译官掏出手枪,黝黑的枪管对准小黄毛,他吓得只有站起拉车。
但他毕竟身子单薄,一路上拉得本来费力,现在又是悲痛又是气愤,一边做出拉车的模样,一边想办法延误时间,甚至偷偷回身掐师父,想让他醒来,即使发烧,力气也比翻译大吧,两人一定能将他扔到江里去。
沿江路已经走完,前面就是乱石滩了,刘福喜让他把病人拖到乱石头上浇汽油。
小黄毛想,师傅是长江的龙,冷水一激,说不定就醒来了,于是说:“军爷,石头上怎么拉得动?干脆推到江里去省事。”
“你当老子想烧死人啊,要甩江里,跑这么远?”刘福喜把中佐的话重复一遍。
黄牙突然想起那个酒桶,不由灵机一动:“跳进江里,捞上来一大桶外国酒,几十斤啊。我师父属龙的,你让他死在江里,我就带您去把那桶酒找来。”小黄毛期待地看着翻译。
酒,还是外国的?一大桶?刘福喜心中暗喜,让小黄毛找去。小黄毛以为刘福喜改变了主意,赶紧放下板车往乱石滩跑。见他人走了,刘福喜取下汽油桶,想过去往板车上的病人浇了油,点着就完成这事了。
可还没到近前,就见那人满脸通红,沉重地喘着气,也吓着了,万一真患的瘟疫,自己传染上,不也要被日本人活活烧死?还是等黄牙找来酒桶,这边让他连人带车推进江里去,岸上不拘找点什么烧了,把酒桶给自己扛回去。中佐最喜欢外国葡萄酒了,说意大利的最好,昨天还让他满城找的。还是跟踪拉板车的,看着他,别玩花招,这快死之人也跑不了。
弋矶山下,小黄毛带着刘福喜在岸边找了半天,却只见到乱石横立,杂草丛生,哪里还有酒桶的影子?翻译当即大怒,对着小黄毛就是两个巴掌:“酒桶在哪里?你他妈骗老子!快给老子去烧那病人——”
他与师父藏得好好的呀,那堆石头也被人扒开了,明明显显,坑里还有桶箍印,谁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偷走它?黄牙还想拖延时间让师傅能自己醒来,突然想起江龙说的话: “刚才……刚才就在这里的,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也躺在这里的,怎么都不见了?莫非被他拿走了?”
“他妈的,还洋鬼子,你骗谁呢?”刘福喜破口大骂,跟着就转身要往回走,“你他妈给老子烧人去!”
小黄毛知道,他们都是从南京来的,对湖城不熟,马上赌咒发誓地说,就是师傅把那外国人和酒桶捞上来的,要不,哪来的外国酒?还把翻译拉到他们藏酒的地方看,坑里还有酒桶印。说旁边的山上就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医院,这里是后门,他一定带着酒桶上山了。最后,他还装模作样地骂道:“你他妈的洋鬼子真不是玩意,救了你的命,捞上来你的酒,说好等我们下工,分我们半桶酒的,怎么能把酒一个人搬走呢?说话是放屁呀……”
看来,真有这事哩,我得去把这酒要回来,要一桶!刘福喜想着,吩咐了小黄毛烧人,还丢下一包火柴,就匆忙沿着上山的小路跑了。
小黄毛守着师傅哭了,又是拉又是拽,想把他弄醒。师傅那么好的身体不会死的,不是他救自己,就是那天没被人打死,到现在还在外面漂流,他一直像大哥哥一样,他的小窝棚就是自己的家,就是死了也不忍心烧啊。
听说他家在乡下,指望他在码头打工挣钱养家呢!也是他为人太仗义,救人不说,还要去捞酒桶,高烧得人事不醒,不看医生真好不了。医院离这里倒是不远,哪里有钱呢?怎么能把他送到山上去呢?自己这身子骨,背都背不动他。
汽油与火柴就在身边,等刘福喜回来,自己还没把江龙烧掉,到时候,肯定会一枪崩了自己。总不能怕死就把师父烧掉吧,自己可以逃跑,丢下师傅怎么办?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翻译官来了,怎么能瞒过他?
起风了,水浪滔滔,重重地拍击在岸边的乱石上,而后慢慢退去。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冲上岸来,居然是一只山羊,肚子鼓得像个鼓,早就死翘翘了。他灵机一动,开心笑了。他费力地背起师傅,放到原来装酒桶的那个坑里。江滩上多的是枯草,把他厚厚盖住。
这边,堆起杂草和飘上来的枯枝烂叶,浇上汽油,引燃了。汽油着火快,风又大,火势凶猛,很快,山羊烧得变了形,那些没有烧完的骨头不像人头,为了不让刘福喜看出破绽,小黄毛还特意把把山羊的头骨砸了个粉碎。没烧完的后半部分,他又塞进火里,居然还发出了一阵羊肉香。他扯出了一条烧焦的羊腿,赶紧跑出好远,躲进了弋矶山的杂树林里,撕了皮毛,生拉活扯地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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