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之孤城》
第46节

作者: 雪白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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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之祸,袁崇焕当然知晓:远的不说,就说万历二十四年的事——大批的太监被派往各地充当矿监税使,他们耀武扬威四处作乱,害莫大焉。那些矿监,名为监督开采和收取矿税,实则讹诈勒索,无恶不作;而那些税使,更是在城镇和水陆交通沿线任意设卡征税。他们如狼似虎肆意妄为,以致于从京师到地方,皆如沸鼎同煎,无一片安乐之地,贫富尽倾,农商交困,民不聊生。即如宋世英祖父所居之地的山东临清,到了万历三十年,原有缎店三十二家,已经关了二十一家;布店七十二家,已关四十五家;杂货店也有四十一家关闭;而原来往返辽左的商客,更是全部绝迹……

  袁崇焕更清楚:如今魏忠贤的人,已经遍布朝廷,又有那么多的“白皮靴”助纣为虐,其为恶则更甚于万历时的矿税太监。而一旦他们到了辽东、到了军中,使起坏作起乱为起恶来,那还了得?
  他无可奈何地想着,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回事就想起了女儿小如蕙经常唱的那首东莞老家的《荔枝歌》,随即也便轻声地哼唱起来:
  乃机哄了,
  乃机锁了,
  缺云门得称忍乖翻磊了。
  ……
  这也是他小时候经常唱的歌谣呀!他的心一下子就飞回到了他现在的家广西滕县的白马圩,又飞回到了他的老家广东东莞的水南村……
  于是,他想到了乞休。
  于是,他也想到了当年孙承宗老大人的乞休。
  “是啊,如今我也只能走孙大人的老路了。为什么?只有四个字:被逼无奈!孙大人乞休,就是被逼无奈呀。”袁崇焕不由在心底里喊了起来,“而我袁崇焕,如今也是被逼无奈,欲‘知其不可而为’——不能!欲‘宁其在我’——也不能!天哪,进既不能,只有后退一条路了! ”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上一疏,反对太监监军!如若不能成功,也就学孙大人那样,乞休回乡吧! ”
  还没有等李永贞念完袁崇焕的奏折,魏忠贤就不高兴了,刚要发火,却又觉着不妥:那个既听话又送银子的高第因为不援宁远而被罢职,再把这个能打仗的袁蛮子给收拾了,那鞑子兵再卷土重来,咱家又该咋办?
  想到这里,他就闭了眼睛耐着性子听李永贞继续念,直到听完了,这才慢声慢气地问李永贞:“永贞哪,你说说,该咋对付这个蛮子?”
  李永贞在念奏折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魏忠贤的些微变化,却又不知魏忠贤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为揣摩不出,也就担心拍马屁不成、反倒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弄了个吃力不讨好也不好看。
  他吃过了几次亏,所以他的回答也就吞吞吐吐含含糊糊:“魏爷,这个……这个袁蛮子……是有一点软硬不吃……依小人……小人之见,是不是……是不是再找找良卿、应星、呈秀、田吉、显纯、永光还有秉谦、广微他们一起来……一起来商量商量?”

  魏忠贤十分不满地白了李永贞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快找去哇!还哼哼唧唧干什么?”
  人很快就到齐了,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商讨起来也就特别慎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整整一天的时间哪!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也真是说了不少。虽然众人对袁崇焕有着不尽相同的看法,虽然他们连中饭晚饭也都草草了事,但到了天黑,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也合乎九千岁心意的统一意见:“这个蛮子还算有点本事,去辽东才四、五年,干的事还真不少,光是名震京师的就有六次之多。这一次的宁远之战,更是给九千岁长了脸。要想守住辽东,眼下怕一时还不容易找到第二个人——留下他替九千岁守宁远守辽东,九千岁不就放心了么! ”

  “这么说——眼下咱家还离不开这个袁蛮子,是吧?那就留下他! ”魏忠贤笑嘻嘻地作出了最后的决定,“派监军的事呢,自然也不变——不过,永贞哪,你要对刘应坤和纪用讲个明白:咱家的意思呢,只要袁蛮子不搞什么‘清君侧’的那些屁事,那就让他们事事先依着姓袁的好了,也免得他那蛮劲一上来,今天一道奏折明天一道奏折的,来烦咱家!还有:要他们去了辽东,代咱家向袁巡抚问个好,说咱家敬重他是我朝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才,得空进京公干时,就便也来咱家寒舍坐坐,小酌几杯。当然罗,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要他们随时报告上来,不得迟误——好了!好了!就说这么多吧。永贞拟旨,咱家也要歇息了——咳,看这一天把咱家累的哟! ”

  几天之后,刘应坤、纪用就到了宁远,“圣旨”当天就在袁崇焕的抚台衙门的议事厅开读了:
  内臣出镇清查,万不得已。内刘应坤纪用等,乃朕
  亲择而用之。且有厂臣魏忠贤,赤心为国,奉公守法。
  相戒内官平日不干预部事,岂有封疆大事,敕书戒谕甚
  严,而反为掣肘者?卿等自当安心殚力,务图万全。切
  勿以多牵、多制为虑。

  袁崇焕移孝就忠,弃身固守,全城挫贼,劳绩可嘉。
  正当夫图恢复,以收全功,何得遂萌归念,不准辞。
  面对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圣旨”,耳听着刘应坤那尖尖的嗓音,袁崇焕的脑海里只留下了“监军照派,乞休不准”这八个字。
  他的心乱极了,也失望极了。“圣旨”读毕,他也只是机械地叩谢皇恩,起身后更是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儿。
  刘应坤和纪用讪笑着向袁崇焕嘘寒问暖,代九千岁向抚台大人致意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也将他们自己的心志与承诺保证了又保证。直说得口干舌燥胸口烦闷难受,心里在骂:“这蛮子太难缠,真不是个玩意儿! ”可脸上还要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到最后总算换来了袁崇焕的几个“嗯”字——既然开了口,事情也就好办了:刘应坤和纪用真担心他们此行有负于九千岁的信任和重托呢!

  看着监军太监死乞百赖的样子,袁崇焕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新的希望:既然避不开也绕不过这两个太监,那就把他们供着吧;再说,他们愿意为我所用,那就用用又有何妨?更何况——辽东还有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难民,正巴巴望着恢复失土、重回家园呐!
  想到这里,袁崇焕精神为之一振,随即站起身将手臂一伸,作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位,请到花厅叙话——”

第84章 炮伤可治,心病难医(一)

  与袁崇焕同样感受不到明媚春光的还有努尔哈赤。
  自从宁远战败之后,努尔哈赤身心俱疲,回到盛京也一直郁郁寡欢。一个多月来,炮伤虽然慢慢地痊愈了,但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难以医治,这种伤害所产生的恶劣影响甚至与日俱增。接近他的人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大汗话说得少了、饭吃得少了、觉睡得少了、甚至例行的会议也不再召开了,往日一刻也离不了的地图更不消说——他根本连看也懒得再看一眼了……

  只有在偶尔回忆起过去的那些赫赫战功时,他那愁怅百结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丝的苦笑——这些,才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事啊!
  但是,往日的业绩虽然不朽,可那辉煌如今却不能再;大汗自己呢,也已步入地狱的门口,徒自留下一些颇为自豪的回忆而已。
  宁远城头的大炮粉碎了努尔哈赤的雄心、勇气与自信,他的心情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往日的成功也驱散不了他那无穷无尽的苦闷。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喜欢独处,整日地默默无言闷闷不乐,呆呆地坐在那儿想着心事。而在痛苦、愤恨、懊悔、失意不断地袭扰下,他那本来就烦躁的心也更加难得有片刻的平静。
  四月间,虽然有过征服喀尔喀蒙古巴林部的短暂欢喜,却又像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一般,成了他传奇一生中的最后辉煌。
  五月初,努尔哈赤回到盛京,胜利的喜悦也随之而去,他又陷入那无穷无尽的苦闷之中。

  到了七月中旬,一直摆脱不了宁远战败那种痛苦折磨的他终于积郁成疾——他的背上突然长了一颗瘤子,而且在急速地恶化:也只是几天的时间,那颗瘤就开始红肿、扩大,进而溃烂,很快便又转化成了痈疽。
  七月二十三日,经多方医治无效,努尔哈赤才接受了医生们的建议,在四大贝勒的陪护下乘船去清河温泉——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清河的汤泉能治皮肤顽疾,去那里一试或许能消减痈疽。”
  可他,是多么的不情愿哪。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努尔哈赤躺在船舱里,静静地听着水流的声响,惆怅之中又加惆怅:“岁月不饶人,属于自己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哇! ”
  他不禁悲从中来:入主中原的愿望眼看着已成空想,只能靠后辈的继承人替自己实现这个宏愿了。
  而一经触及到继承人这一重大而且敏感的问题,他的眉间又添一片愁云——
  四年前,鉴于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与他“争权”以及他的长子褚英急不可耐“抢权”的教训,经过慎重而又周密的考虑,他颁发了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汗谕》。《汗谕》说:“继朕而嗣大位者,毋令强梁有力者为也。以若人为君,惧其尚力自恣,获罪于天也。且一人纵有知识,终不及众人之谋。今命亦尔八子,为八和硕贝勒,同心谋国,庶几无失。尔八和硕贝勒内,择其能受谏而有德者,嗣朕登大位。若不能受谏,所行非善,更择善者立焉……”在他的构想之中,新任大汗须由八大贝勒推举,并与之并肩共坐,共议国政;如果新任大汗不再为善,八大贝勒也有权罢黜而另行择立。

  两年前,由于努尔哈赤的一个妃子德因泽的“告发”,说大贝勒代善与大妃阿巴亥有暧昧关系,使得极有希望接任新汗的大贝勒代善一时间声名狼藉。此事后来虽说不了了之,但在努尔哈赤心里已经深深地划了一个印记。而在背后指使德因泽的人,据说就是四贝勒皇太极。
  一年前,经过几番周折,他终于选定了八和硕贝勒的最后人选: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其中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恰恰是他和大妃阿巴亥所生的三个爱子,而且多尔衮又是他心目中的又一个和皇太极一般的人物。从私心来说,他更偏爱小小年纪心直口快的多尔衮;而对皇太极呢,除了看重之外,对其心机之深也有所觉察,他虽然嘴上未说,但在心里也还有不少的疑虑。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如何斗得过一个才智过人、如今威望正高、又会使心计又会耍手段的成年人呢?

  “唉,这些事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考虑如何处置,就遇到了宁远战败这件倒霉的事!看来——”他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这一切也都只有凭天意了……”
  当然,如何才能入主中原,圆他那个坐上金銮殿龙椅的皇帝梦,还是他考虑最多的,而铲除挡在大金国前往北京路上的袁崇焕和那个宁远城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可是,他也感觉到自己恐怕已经无能为力,只能靠他的继承人去干了。所以,他又多次对身边的四大贝勒唠叨:“你们一定要弄清楚宁远城头大炮的来历,想出对付它的好办法来……拿下宁远和那个袁蛮子、进军中原的大事,也都要靠你们去完成了……”

  他一次重复一次地说着——只是说话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弱,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了。

第85章 炮伤可治,心病难医(二)

  思虑重重、被心病和身病一起折磨的努尔哈赤在清河住了半月有余,可背上的痈疽不仅没有见好,反倒是更加严重——他已经开始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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