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之孤城》
第28节

作者: 雪白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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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光满面的冯盛明仔细听完冯铨的话,又静静地看着已经略显老态却仍无主见的儿子,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他多么希望这个儿子争点气攀上棵大树,更上层楼为冯家光宗耀祖,可也怪他怎么没有搭上魏公公的船,如今机会总算来了,那就快抓住呀:"既然厂公有意--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你还犹豫什么呀?"
  "不是儿子犹豫,实在是不得其法、也难入其门哪!"冯铨两手一摊,显得十分为难,迟迟疑疑,"崔呈秀、田尔耕拜干爹父事厂公,魏广微舍兄弟相称而以厂公为叔辈,顾秉谦年过花甲却带着儿子认厂公作爷爷,这些,儿子不屑为之;阎鸣泰煨猪蹄巴结魏良卿,王永光甘心奉送老婆结交傅应星,这些,儿子更觉齿冷;高捷辈告密有投名状,儿子亦不情愿;前些日子又兴大送东珠之风,可儿子知道,咱家没有这种宝贝东西,买吧,一时间又能从哪儿弄到手呢……"

  "从来成大事者,有哪个不是不择手段的?"冯盛明显得极不耐烦,提高了声音训斥冯铨道,"崔呈秀、田尔耕诸人能成大事,那都是深通此理之能人呀。象你这样,何时能入将拜相、位列三公?"
  "父亲教训得对。"冯铨嗫嚅道。
  想想这可是一件大事,冯盛明又改之为循循善诱,声音也低多了:"崔呈秀原是一小小的御史,脏私狼藉于淮杨,罪至遣戌,而父事厂公,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及半载,一跃而为工部侍郎兼领督工三大殿之美差;田尔耕虽有厂公大儿之称,却身为都督、掌锦衣卫,威威赫赫谁人可比?魏广微、顾秉谦虽老而甘心作厂公之子侄辈,却入阁拜相;阎鸣泰、王永光、高捷辈,也都一步登天……你看看今日之朝堂,竟是谁家之天下?正所谓顺厂公者昌、逆厂公者亡!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倒是人们称赞的正人,却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赵南星、高攀龙、周宗建等,世称其为君子,却被逐之山野……还是古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随风而动,方显有英雄本色;视势而行,才试出过人本领。都到了什么时候啦,还侈谈什么礼义廉耻?还顾及什么良心道德?唉,岂不迂腐之甚哉!"

  冯盛明的一番话说得冯铨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才慢慢吞吞就出来几句:"儿子这不是回来向爹爹讨教的么?既然爹爹这么说,儿子也豁出这张脸儿就是了。只是……只是敲门也得有块砖嘛,还望爹爹明示才是。"
  冯盛明不愧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又有冒险经历,处事极有定见,举措也头头是道。他一字一板的话语中透出他那于乱中取胜的经验之变:"送礼金么?厂公眼下财富何止千万之数。认干亲么?厂公膝下干儿义孙也已数十百计。投名状么?如今也不必为之……也罢,咱家中还有两颗宝石,倒是罕见之物。你且取去,一颗献与厂公,一颗献与奉圣夫人--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不落俗套。想必出奇兵以制胜,能讨得厂公和奉圣夫人的喜欢!"

  冯铨当然知道家里有这两颗宝石,他也是为此回家来的。他知道那还是老爷子在辽东时从一家富商手里夺得,一直视为至宝,就连当年为了出狱疏通上下关节时都没有舍得拿出来用,随即连连摆手,道:"爹爹,这可是咱家的传家之宝,切不可为儿子的些许小事便送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的呀!"
  冯盛明叹了一口气,又谆谆嘱咐儿子道:"唉,儿啊,这多年来,你未必只是多学了些儒家之道?净长了些书生之气?昔日之则天皇帝曾教她的女儿太平公主以八字秘诀,曰:‘欲成大事,必有痛失! ‘为父今日也以此教你,望你今后千万千不可再有那些迂腐之念哪!"
  "是。爹爹教训得对,儿子都记下了。"冯铨态度极为诚恳--其实,武则天的这八字秘诀,冯铨又何尝不知,只是不愿先说出来而已。献出传家之宝是老爷子自己提出来的,话也是老爷子先说出来的,纵恿自己把自己卖给厂公和奉圣夫人的也是老爷子。冯铨此番回涿州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他不用偷也不用抢,只是略施小计便让老爷子乖乖地拿出了家藏的宝物。

  "只认目的,不择手段--我这八字秘诀,比起武则天‘欲成大事,必有痛失‘那个八字秘诀来,不知要高明多少!"冯铨在心底笑着,带着那两颗宝石,满意非常地扬鞭而去……

第45章 欲成大事,必有痛失(二)

  穿着一新的冯铨依约来到手帕胡同的奉圣府。
  通报之后,便有侯国兴到大门口热情相迎:"冯大人,家母一早就让万岁爷召进宫去了,晚间才得回来。家母临走时留了话,让我来陪大人。正好晚间府里演戏,家母说请大人一同观赏。今日就在这儿做东,让大人先玩个痛快吧。"
  冯铨这是第一次到奉圣府,听侯国兴这样说,甚是高兴,便兴冲冲地跟着侯国兴进了府门。在客厅稍事停留,侯国兴就引着冯铨往后花园去玩。过一重小门,接着是一长廊,再转过回廊,便是一座亭园。只见一座假山突兀,一汪池水清冽,假山边桂树飘香,水池里游鱼活跃,别有一番景致。绕过假山,朝南是三间小厅,侯国兴说:这是奉圣夫人会见紧要客人的所在。小厅后面有一座花楼,又有许多斜廊、曲槛、月榭、花台,十分地幽雅。从花楼下的一道斜廊东去,有一道园门。侯国兴指着那道园门说:那里面就是奉圣夫人的内室,一般人都是不许进去的。

  二人就在假山上置酒叙话,侯国兴又召来一班女乐助兴,他们倒也玩得痛快。午后,侯国兴去那内室唤来了一个年轻后生,带着两粒色子赌起来。
  冯铨看那后生,约有二十岁上下年纪,长得浑身洁白,如粉妆玉琢一般。他与侯国兴初赌时还有些扭扭捏捏,不多时也便挥洒自如了。冯铨感到怪怪地,寻空拉过侯国兴到一旁悄声问道:"这后生是干什么的?"
  只见侯国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冯铨心里虽有疑团,见侯国兴如此,也自罢了不提。
  直到掌灯时分,客氏才从宫里回来。
  就在那朝南的小厅里,客氏接见冯铨。厅堂上红烛高照,映得满屋亮堂。冯铨在侯国兴陪同下进门,只见猩毡铺地,沉香熏炉,一应桌椅物件摆列齐整,在烛光下显是那么光彩夺目。那客氏身穿花袍、冠珠玉带,一如月里嫦娥。乍看起来,倒象是侯国兴的姐姐似的。
  冯铨上前行过礼,道:"承蒙奉圣夫人接见,下官不胜荣幸。特献上祖传宝石一颗,万望笑纳。"说着便从袖里取出一个紫色檀香木盒,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呈上。
  站在一旁的侯国兴小心接过,又递给客氏,道:"娘,这也是冯大人对娘的一番孝心,请娘观赏。"

  客氏取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粉红色的缎垫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件物什,蓝莹莹、亮晶晶,在烛光下熠熠闪烁,正是一颗珍贵无比的蓝宝石。客氏的财物和魏忠贤一样够多的了,眼下也正想收集一些珠石珍宝。她从盒里取出那颗蓝宝石,放在手掌里反复把玩着,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好一阵儿,客氏才道:"多承冯大人厚赐,权且领受了。"

  冯铨起身向客氏拱手施礼:"这也是下官份内之事,理当效劳孝顺的。"
  客氏又唤过侯国兴:"兴儿,这位冯大人何事相求?"
  侯国兴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她连连点头,又车转身笑着对刚刚坐下的冯铨说道:"冯大人的事……不难办。厂公那边原就有意于大人,已是六七成的把握了。我明日向他提提,过几日再让兴儿陪冯大人去席市街看望厂公一趟,事情不就结啦。"
  "谢奉圣夫人厚爱。"冯铨心里一喜,又连忙起身再次向客氏拱手道。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谢。冯大人以后有什么难事,不必客气,直接告诉国兴就是,或者来府相告也成,我都会尽力的。"客氏不经意地说,随即又吩咐丫环道:"留冯大人便宴,快快唤过女乐伺候。"

  当下摆好酒宴,侯国兴请冯铨入席。待宾主坐定,阶下亦是乐器响动,戏也就要开演了。
  席间,冯铨见客氏不时拉了那个年轻后生的手来,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一会儿又摸摸他的脸,没有一点的避讳,也没有一丝的羞涩。他忽然明白了侯国兴白日里红着脸支支吾吾的缘由了:武则天不知羞耻养面首,而这眼前的年轻后生,不也是奉圣夫人的面首么?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戏又一边想着:如果早知道客氏还好这一手,还不如给她送上几个可心的小白脸邀宠,岂不省了这两颗珍贵的蓝宝石,又何苦费尽心机从老爷子手里弄宝呢?
  过了数日,冯铨又约侯国兴一道去了席市街拜见了魏忠贤,也献上了另一颗蓝宝石。果不其然,还没到中秋节,会推阁臣的奏本就送了上去,很快也就批了下来:十人中点了四人,冯铨便赫然名列其中。
  就这样,两颗蓝宝石居然成就了冯铨!

第46章 九千岁(一)

  这些日子,魏忠贤非常开心。
  过去,他站在一边,看着东林与非东林两虎相争而不动声色。他说,既要得到东林那些正人君子们的好名声,也要得到非东林那些有钱的主儿们大把大把金钱的实惠。而现在,他决定不再指望用东林的名声给自己贴金,而是直接竖起自己的旗号招降纳叛……
  风向变了!
  投靠依附魏忠贤的人越来越多,魏忠贤也因此气指颐使越来越威风。他没有理由不开心哪!
  而从斥逐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周宗建等东林人士起,特别是大量起用投怀送抱的非东林的人之后,天启初的所谓"东林执政"已经渐渐消亡,进而变成了魏忠贤的"阉党擅权"。

  朝廷局势也从此越发变得坏了起来。
  魏忠贤大权在握,羽翼已丰:太监自王体乾、李永贞而外,又有李朝钦、王朝辅、涂文辅等三十余人为左右拥护;内阁已有顾秉谦、魏广微、冯铨等把持;文臣则有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五虎";武官则有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戮,号"五彪";还有周应秋、王绍徽、徐大化、曹钦程等,号"十狗";以及"十孩儿"、"四十孙"等等……自朝廷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大多都成了魏之私人。

  甚至,在颁发的圣旨中,"朕与厂臣"一词业已到处可见。进而,无论公私场合,见到魏忠贤而不喊"九千岁"的文武大臣已经少之又少了。
  天启皇帝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他所热爱的木傀儡制作中,那个木工作坊其实就是他的皇宫,置身其中,他感到无比愉悦舒畅,就象在美人们的石榴裙下那种美滋滋的感觉。
  在一次次的愉悦舒畅和美滋滋之中,他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把朝政放心地交给了他的魏官儿--现在的"厂臣"和"九千岁"魏忠贤了。
  客氏也慢慢地由主变从--那是在魏忠贤有了"九千岁"这个"尊号"不久的一天夜里,他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手帕胡同奉圣府,不等通报就直接进了园门来到她的内室。也免了往常奉茶的那种客套,他激动、兴奋、狂妄,得意洋洋地对她说:"咱家这个九千岁,只比万岁爷差那么一点了!"
  客氏却还象过去那样,带着鄙视的神情乍着他,另有所指地取笑道:"是下头差那么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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