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5-06 17:00:23
　　41.
　　他刚刚离营三四里，迎面遇着一毛驴老者悠然而来，恰恰正挡着主干道。杨完者拍马上前，落日余晖下，老者五六十岁，长须白发，精神矍铄，原来正是完者挚友—张昱。
　　这位张昱，字光弼，江西庐陵名士，元末诗人。他怀着一颗元臣之心经常与安庆守将江淮行省左丞余阙来往，互相酬唱吟咏，对江浙忠臣杨完者也心怀敬服。
　　杨完者，和以后出现的众多军人一样，具有双重人格，一方面，暴虐狂躁，杀人如麻；另一方面，却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听闻张昱大名，完者三番五次，亲自前往张氏府第，邀请名士出山相助。可是，张诗人矜持复礼，也不愿意贸然出山。
　　这次，杨完者决定夜袭建德，偏偏遇上张昱大诗人。
　　杨完者此时，怒气渐渐消，下马与张昱相见。
　　张昱问：世杰（完者字世杰），欲何往？
　　世杰答：夜袭建德。
　　言语间，仍残留着火气。
　　诗人问：如今前往，何时抵达？
　　世杰答：午夜子时。
　　“午夜子时，汝军作战力如何？”

　　世杰一时语塞。
　　“以疲惫之师击晏然之城，必胜耶？”
　　诗人又说：“莫一时冲动。世杰，吾赠汝一诗，回军休整，明日再战不迟。”
　　杨完者望着隐没于西山的红日，又望望自己的部队，叹息一声：先生所言甚是。世杰谨受教。
　　他又问：愿惠存先生教诲。
　　张昱朗朗上口，一首《为杨左丞题》流传至今：
　　局中胜负几回新？
　　画在丹青亦损神。
　　莫把等闲消岁月，
　　旁观都是下棋人。
　　完者听后，记起来了—上月，他曾造访张大诗人，并与张昱的友人下棋。张昱说要送一诗与他。当时军情紧急，杨完者听闻朱元璋部队进攻昱岭关，故此，并未请求诗人赠诗。今天，在夜袭建德之时，诗人亲自前来赠诗。
　　完者细细玩味着诗句： 莫把等闲消岁月，旁观都是下棋人。
　　他问：先生，谁是旁观者？
　　诗人微微一笑，说：难道是我？
　　完者说：也不是世杰。
　　你，是下棋人。建德方也是下棋人。
　　张昱扬扬手中**，说：旁观者在临安，在姑苏，他们也是下棋人。
　　杨完者顿时醒悟，答谢道：谢谢先生指点。
　　于是传令：全军回营。

　　杨完者回营，见回廊之上，刚从杭州回来的步兵总管罗曜正伏在陈列廊中的格斗之王罗寿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左右环列的大小将校也忍不住抹眼泪。
　　罗寿，苗兵之勇者，壮烈牺牲，捐躯沙场。杨完者觉得自己几乎被怒火蒙着双眼，贸然决定夜袭建德不仅犯了兵家之大忌，战殁沙场的弟兄忠魂也未曾得到应有的抚慰和安葬。难道这就是名扬两湖和江浙的苗军统帅的所作所为？他深深地歉疚着，扶起罗曜，安慰他：忠勇报国，捐躯不屈，乃军人之荣耀。本帅定当奏明皇上，好好封赠你阿哥罗寿，厚葬英雄。
　　罗曜擦干眼泪，说：不求封赠，阿曜只求追随大帅，翦除逆贼乱民，为兄长报仇。
　　完者深受感动，吩咐厚葬罗寿于乌龙岭之回龙岭。据说，现在，岭上还有罗寿的残缺墓碑。
　　接着，完者又探望了重伤的李福将军。当他看到身中五箭，几乎丧命的李福，又听闻他仍然手诛叛徒董兰时，完者忍不住双眼满噙泪水。多么忠贞不渝的好兵啊。
　　杨完者，你还能一败再败吗？
　　苗军大败而回，杨完者的本家兄弟杨通泰、杨通知二人鼓噪而起，高呼“报仇”二字。
　　杨完者见两个堂弟叫嚷不止，便挥手叫他俩过来：闭嘴。召集众将士，大帅府议事。

　　大家坐下后，苗王与大大小小五六十名将校分析总结历次战败的原因。
　　他总结出两点苗军失利的原因—
　　第一，轻敌。苗军以往对付徐宋军和天祐军的一连串的胜利助长了苗人的骄傲轻敌的思想。每一次与朱元璋部队交战失利之根本原因就是轻敌大意。
　　第二，朱元璋部队与之前的敌军是不同的。他的武器不仅先进精良，士卒纪律严明，领兵官水平也较高，不怕死，敢于打硬仗。
　　杨完者说完，副帅李能补充说：我军轻敌骄傲是肯定的。其实，根据搜集回来的情报，朱文忠年纪轻轻，就领兵作战，连下数城，梅陇坳之战灭我步兵全军；邓愈在徽州敢摆空城计。凡此种种，足以证明他们不是乌合之众。希望各位将士休再轻敌。

　　员成，浙江行枢密院同佥，杨完者多年的老战友，他结案陈词：虽然如此。我军切不可妄自菲薄，凭着天足苗军英勇善战之名，我军要有信心与朱元璋决战。即此乌龙岭大营，足以拒敌。各位弟兄，要报仇雪耻，在乌龙岭决战吧。
　　杨完者听罢老战友的动员，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心里颇为满意。
　　他站着狼首大旗之下，将目光投向远方—那儿，仿佛胜利在向他招手。
　　杨完者大元帅府就在乌龙岭玉泉寺，这里对山下之三江口一览无余，确为最佳的指挥部。后山之龙脊谷为副帅李能军营，提防敌军自后山入侵。乌龙岭前临三江口，西面为新安江，自西而来，至乌龙岭与兰溪相汇，然后合流为富春江。北岸左翼为西山岭，杨完者本家兄弟杨通泰、杨通知在此驻军。右翼为碧溪坞，驻杨完者结义兄弟李富才军队。兰溪自南而来，其左岸为何家岗，驻肖玉军；右岸为杨家村，驻员成军。

　　三江口河段江心，蒋英刘震等驻水师营，横江阻截来往船只。而大帅杨完者则居中央大营，策应诸路军马。
　　好一个天罗地网。
　　苗兵上下一十八万众，在乌龙岭三江口磨刀霍霍，等待朱文忠、邓伯颜前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