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GL]》
第4节

作者: 素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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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两幅作,各擅胜场,故满场雀跃。主张冰浣胜者,叹曰神乎其技,主张云若胜者,赞曰凛乎其气。两论各有所据,委实令人难以抉择其高下。最终,各坊长老还是决以冰浣为先,其由头为冰浣之作巨制宏篇更难能分毫不爽,技艺高蹈又蹊径独辟匠心独创。云若之作技虽不逊但亦无突破,气虽为先但意味毕竟简略。冰浣大而能容已具宗师风范,云若轩华气盛可惜难破道统。品绣之时,国主众卿依例观礼,坐镇当场,且长老既出此评似也合理,故而群情渐平。

  当冰浣喜上眉梢时,云若忽施礼于众人,禀自己绣品尚未展示完成,于是,群情又涨,各坊长老左右相顾,又得国主允,便命其继续,云若命人取苗焰高两三分的明火一盆,置于场地中央,云若邀另一织工与她分执绣品四角,使绣幅背面似要烤火般于其上平平整整反复走过,人皆不解,攒首以待,忽然,绣幅正面火起,焰高处三尺余,众皆大呼,然云若不急不救,只是将卷幅慢慢离开火面,再将其示以观众时,满场瞠目。幅中那凤适才已是令人心神俱动,而如今浴火后却已是更加彩绣辉煌,正羽翅微启,瞬即飞升,而树旁所栖凡鸟,更是无端增出许多,无一不姿态栩栩。初,人皆屏息敛气,前排竟有人欲拜,有人拊心合掌,喃喃自告。

  半晌后,满场沸腾。
  且不提这时各坊长老如何惊诧这百鸟朝凤图之平套针法怎么眨眼变成了辫结,也不提观众如何惊诧这满幅飞鸟怎么左看是一样右看是另一样,只说冰浣,她在一旁先自怔愣,忽尖声大叫,指认云若抄袭。于是场上再生变数,人们反更安静下来,饶意观瞻。坊会见场面有失控之态,故命兵丁将冰浣拉扯下去,然云若却跪在前台,厉诉冰浣乃为杀母凶手,乞国主网开别情,为民昭雪。于是,这场品绣大观又演成了三堂会审,衙门断案。

  原,冰浣幼曾与云若交好,二人都天资非凡,于织技索求不倦,然冰浣较之云若总是技逊几分,日子一久,冰浣躁而生嫉,嫉而怙恶。听传闻说云若家有图谱,便渐萌贪念,其与云若交往时,着意慢慢试探之,云若天性烂漫不以为意,故多有无心不慎,果言其家确有图谱,但为母私藏,她亦不知。一日,冰浣趁云若母子出门上香,便翻入云若家中,索寻图谱,不巧,云若母还归取物,两下遇个正着,冰浣毕竟年幼,慌乱之情泄于言表,为云若母所疑,两人交涉来往起了争端,冰浣择路不成,逢手边有剪刀,便劈手刺下,使云若母丧于当场,后又将其拖入井中。而云若那厢正流连于路,或嗅野花,或问飞鸟,全不知家遭这等变故。

  当年查案时,冰浣亦嫌疑最甚,然若干人均可云证冰浣当时并不在场,且其家多有仕宦,云若在京惟母女二人,此事才成无头死案。
  云若母这般顾忌绣谱且拼死护之,原是因这图谱乃是官禁之来自中土的《苏样》,其书绣释完备,绣法珍奇,但其绣图多为中土仕宦大家私藏,故图例多涉男女之事。云若母亦痴其技,但又怕云若这孩子有口无心迟早构祸,故,竭自己经年所习,将这图谱渗入自我心思,加以研创修改增补,另成一书《云样》,并将原谱针法与新创针法一一对照详释,另书一册藏起。事毕,其曾想将原书毁去,但此乃一位故人所赠,终未忍焚。冰浣果真好命,一探而中,一盗而得,其拿走的正是《苏样》。云若骤遭横变,人竟冷峻,其自我审查,亦疑系冰浣,然自知尚不足与斗,故而存这份尝胆之心,心上加刃,择机昭雪。其知自己惟入东坊,以技相激才可打草惊蛇,令其原形毕露。故而,典绣大会那幅《江山隐》已足令冰浣见识其新创的高妙绣技了。

  《苏样》中最妙绣法为辫结法,然在《云样》中其母已将之演变为一般平套再埋隐线法,其针脚与辫结法在观感上完全相同。云若觉其母不够大胆,所以其尝试埋多综多色隐线,绣成后,果然画面更加活化逼真,然因埋线较多绣面难免粗糙,且因用色较多色差明显,画面纵跳,往往使图品流于绮丽。故一直苦恼踌躇于难以精妙备至,形意俱佳。因而,比竞之事,云若是拼了死意的,她想,冰浣一旦用《苏样》上的最妙技法胜于己。她便指认其盗用禁谱,这样不过是玉石俱焚。若不能胜于己,她便指认冰浣抄袭她家传之技。若其声辩,则对质演示,冰浣还能自曝其技乃出于盗图么。若其默认,则足可令她身败名裂。然云若不想又中途入狱,但她自知不过苦肉而已,决不致死,熬过一阵,待知冰浣夺魁,其便自首私用《苏样》之罪,如此一来,她认罪之际,便是冰浣伏法之时。其不曾想左相会为其翻案,故左相一出,其对策亦变,变遣将为激将,大喜而乍悲之人最易失智失体。务得而骤失之人最易失策失度。冰浣一心求胜,终究其路无回。其如何也想不到云若会有神人之助般短期内竟技艺精进到如此出神入化程度,且编好了袋子任她钻。

  如此两案并一案审之,冰浣果然伏法。云若母有私藏之罪,但其已身死,不必追究,且云若手持乃《云样》,与藏匿之书完全不同,故而不知者亦无罪。但云若表示为母赎罪固不受坊主之任,其言只求能安心效力东坊,案结之时,牵连至其中人数近百,司籍当时是亲自去鉴定的,其将冰浣视若珍宝的《苏样》呈于国主时,国主大怒,令举国严查来自中土的非法私藏之书,于是,又沸沸扬扬几个月。

  长安向司籍如此细致打听,实因存疑,一本绣谱如此大费周章到底为何,纵是中原针法堪值借鉴又有何罪,中原文化学说、风土生活果那么可怕么。

  其问过左相,左相沉吟良久后说:上古时期,中原大地曾洪水泛滥,草木倒,鸟兽亡,民不胜其苦,有神名鲧者戚,盗天地之神器息壤,私入尘凡率民治之,其以雍塞之法,抟土积石围波堵浪。万民毕力随之,婴幼奉之以手,壮硕担之以肩,然经年未成,大地依然水道斑驳,狼奔豕突,此未成之际,天帝知其所为而怒,遣祝融杀之,鲧遂死,然其尸三年不坏,吴刀以剖其腹,有子为禹。禹长而继父命,遍理天下水道或壅塞或疏导,借神力,尽人事终攘除水患,后九分天下,鼎以志之,从此立定华夏文明。上古圣贤曾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渊,盖言犹水也,水势向下,可疏可导,可塞可堵。施以仁政,则为疏导之法;周天子至厉王时,民不敢言,道路以目,终至揭竿而起,逐其至彘。此为塞堵之蔽也,邵公云,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不惟对境内民论如此,对境外之学说方化更乃如此。溪入江流,江入海流,为地理,昼极则夜,夜极则昼,为天理。人君率民立于天地,自该顺天应势。且器物之利向来是尽用为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但如今我为人臣,无德以尽言,来日你便自有体悟了。

  长安一路听罢,只怔怔看她,一头雾水,不惟前番之问不得索解,这其后林总又更令头大。故心诽:左相为师总嫌不爽利,我喜她对我直说概言,她却喜让人望山跑马——不过由此,长安已知,左相若专意不言,自己是拿她没办法的。好在司籍毕竟说出原来其图谱有唆人违反女则之意。长安觉这才是讳言且必禁之本因——女则女则,乱人心者,总是女则——自己何以如此追究,不亦因此?左相滔滔之言,似导似引,实遮之掩之,不亦因此?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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