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屋简陋,不入节度之眼,当入大帐?”骆弘义喃喃自语,看着前来回禀的兵卒,脸上一阵抽搐,不断的握拳,没有梁建芳的授意,行军主薄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区区小事而已,想让我骆弘义知难而退绝无可能。我可是陛下任命的全军节度,就是冻死在这大帐,也绝无妥协的可能。更何况,那柄匕首的寒光着实让他胆寒。如果自己毫无作为的话,全家老小的性命恐怕堪忧。
庭州悬城千里之地,突厥侵扰乃是常事,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一家人暴尸荒野,到时候一道奏折报上去,说是突厥人所为,纵使陛下心里存疑也只能接受。不要指望大理寺会为你申冤,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会心照不宣的刻意淡忘,最后把账都记在突厥人的头上就行,反正这些年这种事没少干,突厥人做冤大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想跑到大唐说理?我大唐几十万大军就是理。
火头军端过来粗鄙的饭食,硬邦邦的锅盔根本就咬不动,连热水都没有,只有一碗透心凉的凉水,里面还好死不死的漂着几根干草,不用说是草原之上的无名河水。
吃惯了家中小妾做的精致小菜,突然面对这样粗鄙的食物,骆弘义有些精神恍惚。堂堂左武卫,几万大军,庭州每天运送的粮草足足有上百牛车,最后就是这样成为兵卒的腹中之物?
自己是文官但并不代表自己没有脾气,一脚把乘锅盔的盘子踹翻,指着躬腰不敢吱声的火头军呵斥道:“梁建芳欺人太甚,我乃陛下钦点的节度,身负皇恩,职责所在,不敢轻慢。今日不过责罚军中几个不开眼的兵卒,他居然拿这样的粗鄙之物搪塞于我!大帐严寒刺骨,犹如身处冰窟,饭食粗鄙不堪,虽猪狗不能食之。欺污我一介文人乎!”
带来的亲兵也凶神恶煞,恨不得砍下火头军的脑袋,只待骆弘义一声令下,就要发作。
“回禀大人,大军上下,皆食此物,虽大总管盖莫能外。实是草原贫瘠,无其他裹腹之物。大军粮草不足,能有此物已是万幸,望节度明鉴。”说完扭头就跑。这地方不能待了,不然会被狠揍。自己也是倒霉,居然抽中了下下签,被狠狠的嘲笑了一番。赌博这种事以后万不可触碰,霉运当头哇!
骆弘义有些尴尬,站在帐下使劲的搓着手,局促不安。还没进帐就把梁建芳骂的一无是处,拿着硬邦邦的锅盔要找他理论。进入帐中发现堂堂的弓雪道大总管居然和普通人兵卒一样抱着一张硕大的锅盔吃的生猛,碗中的清水已经下去一半。
翻到嘴边的指责戛然而止,嗓子很不舒服,似乎有一只巨大的蚂蚁在不停的啃食。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面对面,相顾无言。梁建芳似乎没有看到骆弘义的到来,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锅盔,咬一口,赞叹一声,胜却人间无数美味。
直到最后一口吃完,才猛然抬头,像是发现自己什么了不得的名一般大惊失色:“骆刺史何时入帐?”对着门外的执戍兵卒就是一通乱骂:“混账东西,节度入帐居然不禀,着实不该。”扭过头请骆弘义跪坐一侧:“不知骆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只是大军在此地迟滞多日,骆某初来乍到,不解其中缘由,特来请教。今日老夫已上奏朝廷,边粮吃紧,长此以往,恐于大军不利。”
梁建芳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骆弘义,神色玩味,直入心底,仿佛两柄最锋利的剑,让骆弘义一阵胆寒。本想无所畏惧的迎接梁建芳的眼神,但终究没有抬起头来的勇气。
骆弘义能感受到围绕在身上的浓重杀气,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确实实实在在存在的。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杀气这种东西很玄妙,相隔数里都能闻到,更不要说咫尺之距。
相梁建芳这种杀人无数的武将,不怒自威,仅仅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骆弘义终于体会到了自己与梁建芳的差距,两个人在距离差了不止一千具尸体。
“边粮吃紧我已尽知,然天降大雪,大军无法前行,阿史那贺鲁遁入茫茫草原匿不可见,我已派出百余细作,深入草原三百余里,折损兵卒三十二人,尤不见突厥踪迹。不知骆大人可有良策?”
“牢山之地有突厥出没,相比必是阿史那贺鲁大军,大总管何不移师牢山,斩杀突厥大军,建功立业,便在此时。”
“据高德逸回禀,牢山之敌非阿史那贺鲁之辈,乃处月余部,虽兵锋甚盛,终不是高德逸之敌,不足半月即可尽灭。”梁建芳大手一挥,说的霸气十足,处月余部虽有几万大军,但远不是高德逸的对手,五千唐军就可以打的朱邪孤注伤筋动骨,在无翻身可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大总管何已如此肯定?需知放跑了阿史那贺鲁,此次西征便会无功而返。到时陛下降罪,大总管何以自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几万大军交付于我,不可轻动。如今边粮不足,更加大雪拦道,无法前行,实不是出兵良机。某不想徒增损伤,置大军于危难,几万将士折损殆尽,某虽万死罪不可恕也!”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骆弘义发现梁建芳铁心已定,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乃陛下亲任节度,有节度全军之责!大总管推诿刁难,虚以逶迤,置陛下于何地?”骆弘义黑着一张老脸,胡子乱飞,感觉梁建芳是铁了心不出兵,自己就是说破大天去他也不会理会。这和自己最初的设计的情况不一样啊,虽然早就知道此行绝对不会太顺利,但自己手拿陛下敕书而来,他梁建芳就是有千般不愿万般不想起码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撕破脸这种事在大唐几乎不存在,这是官场大忌,即使背地里争的你起我活,见面了大家也是一团和气,朝堂之上说说笑笑,聊聊城里新来的胡姬,大胡子的胡人进贡的金胡瓜味道一般,大食人卖的毯子竟然敢要价两贯钱,还有谈谈最近的大雨,听说哪里又遭水灾了,损毁房屋五百间,死伤千余人,朝廷已下发赈济钱粮,还有云南六昭的土王,又进贡了一些烂透的果蔬,甚至会讨论哪家的小妾偷汉子这种床帷之事。哪里会想梁建芳这般直言不讳,把最后一层面纱都扯下来了,这以后还如何相处?
“骆大人,少拿陛下来吓唬我,纵是陛下亲临,也断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让老夫出兵。陛下乃当世之明君,岂会如你一般粟米不分。”
这话说的就难听了,说人家粟米不分,这比骂他是朝廷蛀虫还难听。粟米不分啊,这样的官员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能是体察民意的廉吏?
“梁建芳,你这话是何道理?我骆弘义为官三十年,清正廉洁,百姓爱戴,任下无一例冤案,无一人枉死。你说我粟米不分,毁我清誉,用心歹毒,岂是大丈夫所为?”
手指都打打哆嗦了,聊天聊到这个份上也是足够难能可贵,估计大唐没有哪两个人能把话聊的这么死。
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自己的底线已经亮明,要是还摆出一副抬杠到底的气势那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开拔回长安算了。大总管和节度不合,大军必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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