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条柏油路,人们至今还常说起一个人。此人本是邻村一普通农民,在文化***运动初期,一路拼杀,当上了造反派头头。后来他所在的造反派在全县掌了权,他又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名义上是三把手,实际上曾一度掌控全县的大权。此人掌权之后,却也不忘本,力主修了从县城到本公社的柏油路。
头一天就约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十来个毛头小伙子,骑了五、六辆自行车,结伙出发。先走四里地的土路,到公社所在地上了柏油路。路面只有一丈多宽,但路上只有自行车和偶尔几辆马车。小伙子们撒欢赛车,三十多里的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县城。
这县城的大街比村里的大街宽多了,两边的房子都是红砖红瓦、中间起脊的尖顶大房子。墙上的标语内容却与村子差不多:“坚决捍卫某某某!”、“农业学大寨!”等等,只是字形大了若干倍。街上人很多,最显眼的是那么多自行车,来回穿梭。
据上年纪的人讲,这县城原来南北长只有二里,东西宽不足一里,两条交叉的大街,把城区划成一个“田”字,四面有城墙围着。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人没来之前,当时的县政府组织民夫,竟拆了这明朝年间建造的青砖城墙。后来在四面城墙的基础上,修成了四条大街。因此这时候的县城,就有了三条南北大街,三条东西大街。但最繁华的地方,仍然是正中心的十字街。
十字街的西北角是百货公司的二层大楼,这是县城唯一的一座楼房;东北角是服务公司的照相馆;东南角是医药公司的门市部;西南角是五金公司的门市部。附近紧挨着还有食品公司的肉店、调料店、服务公司的第一食堂(饭馆)、理发店、土产公司的杂货店等等。门口都挂了大牌子,写着“某县某公司某门市部”。这些门店内无一例外的挤满了顾客,柜台里面的服务员大都板着面孔,一口县城附近的某县口音,张嘴却要噎死人。再往远处走,就有县委大院、县革命委员会大院,看守所等,门口都有穿军装的人荷枪站岗。还有大礼堂,电影院,据说在里面看戏看电影,一人坐一把椅子,一点也不挤。
十来人在街旁存上自行车。存车的老太太胳膊上戴了袖标,说话还和气。存一辆车收五分钱。之后先去洗澡。
十字街往西走出二十几丈,临街路北就是全县唯一的澡堂子。这澡堂子的门匾上,用水泥雕了一行大字:“某县服务公司浴池”。进了门店,里面空荡荡的,进门的右首,放一桌子,后面坐一穿白大褂男人,卖洗澡的门票,是七分宽四寸长的小木牌儿。两毛钱一个。众人依次买了。屋子西北角有一小门,关的严严实实。门上边钉一小牌子,上写“星期六女洗”五个红字。原来这澡堂子一周之内,向男人开放六天,星期六向女人开放一天。小门旁边,也坐了一位男人,专管收牌子,发毛巾。每人发一块擦脸毛巾,一块大的浴巾。等洗完出来,再逐一收回两块毛巾。
进了小门,里面是极大的一个大堂,密密的排满特制的木床。木床只有二尺多宽,两张连在一起,中间用高高的靠背隔开,跟火车上的硬席座椅相似。床上大多坐了或躺了只围浴巾的光身子男人。几个人找了几个空闲的床位,还略羞涩的脱光了衣裳、鞋子,把衣裳集中放在挨着的两个床上,留下一个人看守。人生地生,衣裳兜里的几毛钱还怕被人偷去呢。其他人趿拉了木板钉的拖鞋,搭了小毛巾,推开两扇玻璃门,就进了澡堂子最核心地方——浴池间。
浴池间,满屋子蒸汽,低头看见两个丈二见方的大水泥池子,里面的热水里露出一个个湿脑袋。原来这两个水池,一个温水,一个热水。初来的年轻人,进温水池子,也要嘴里哈着气,站起来、蹲下去,反复几次,才能适应这热度。好在水只有二尺多深,蹲下正好露出脑袋。那热水池子,只有几个常泡澡堂子的老者才适应,因此热水池子里的人要少了许多。几个人耐了性子,尽力多泡一会儿。然后学了别人,互相搓背。一个人趴在池子沿上,另一个手上裹了湿毛巾,用力气,一下一下的搓那人的脊背。一个冬天没有洗澡,身上满是黑皴。泡透了,略一搓,脊背上粗粗的泥卷就一个挨一个的跑。搓完了,互换角色,再搓另一个人。之后,各人自行再搓身体其余地方。有性急洗快的人,洗完出来,换了看守衣裳之人,让他进池子去洗。
进城 (下)
洗完澡出来,浑身轻松无比。抬头看那太阳已过了正午。一干人找到十字街北边路西的服务公司第一食堂,准备吃饭。
进了门,是一间大饭厅,一张张高脚圆桌旁,满是进城的乡下人在吃饭。门边也有一个人在桌子后面卖小木牌子。尺寸与洗澡用的木牌差不多,只是有几种不同标记。有漆一黄道的牌子,卖五分钱一个,还加收二两粮票,可换一个大白面卷子;漆一条红道的牌子,卖一毛钱,可换一碗素杂烩菜;漆两条红道的牌子,卖两毛钱,可换一碗荤杂烩菜。几个人问清楚了,商量一下,各自买了牌子。粮票是为进城特意准备了的。
饭厅的北墙上,开一窗口,用来隔窗打饭。窗口那边是灶间。几个人拿了牌子排在打饭的队伍后面,依次打饭。隔窗口看进去,里面紧挨窗口放一长条桌子,桌上摆一大一小两个盆,大盆里盛的是素杂烩菜,其实是熬白菜略加了些粉条、豆腐;小盆里盛了连汤带水的炖猪肉片儿。买了荤杂烩菜牌子的,也是给盛一碗素菜,只是在上面多浇半勺炖猪肉片儿而已。杂烩菜的香味隔窗口飘了出来。另一张桌子上放一大笸箩,里面是盖了白布的白面卷子。一个戴白帽子、穿白大褂的男人,挥动饭勺给众人打饭。再往里,却另有一位白大褂,趴在灶台上吃饭。手里拿白面卷子,就着面前的一碗黄豆牙炒肉,不紧不慢的吃着。与大厅里吃饭人不同的是,他是连吃几大口菜,才啃一小口卷子。
众人依次递进牌子,打了饭菜,找一空桌,围坐下来吃饭。多是买的荤杂烩菜,也有两个年岁略大的买的是素杂烩菜。白面卷子都是每人三个。肚子早就饿了,大家狼吞虎咽。先就着菜吃完三个卷子,再把碗里剩下的菜汤也喝进去。也有人特意留下一片肉,最后吃在嘴里,细细嚼了,在嘴里留下那猪肉的余香,再慢慢品咂。最后不管肚子饱或不饱,吃完了买的饭菜,众人只得离桌而去。
吃完饭出来,两人年岁大些的想去理发,众人只得陪了,一起来到十字街南边路东的理发店。店内一溜理发的座椅,墙上满是大镜子,七、八个年轻男女,穿着白大褂忙活。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围上湿糊糊单子。理发员拿了嗡嗡响的电推剪,甚是利索,三下五下,一个寸头就推成了。然后扯到一个盆子前坐下,略洗一洗,塞给一个毛巾,自己擦了。再坐回原来的椅子,用一个手枪似的吹风机,嗡嗡的吹几下。每人收费两毛。晕晕糊糊出得门来,一摸,耳朵后边还有几根长头发还长着呢。掉进脖领子里的头发茬也开始刺痒。其他人舍不得再掏兜里的那几毛钱,等回村后找人帮忙,理一个不花钱的发,同样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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