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吓坏了，刚想哭喊，就听到老刘的声音。
　　“这里风大，回家了。”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水塔上，也不知道在自己身边坐了多久。

　　他的表情木讷平静，一如往常，没有评论也没有斥责，只默默转过身示意刘凡爬上自己的背。
　　刘凡被老刘背回了家，路上还吃了烤串，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直到好些天后才听学校老师提起，那天老刘见自己没回家，来学校寻找，一只手就把当值的保安从凳子上提了起来，老刘那眼神，像要吃了人，把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吓得尿了一裤子。
　　他……是担心我的吧。
　　刘凡摩挲着手机，无数次想按下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勇气。
　　如果告诉老刘自己现在在前往山城的火车上，如果告诉他自己要回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他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不顾一切把她拦下？
　　如果她真的和家人相认，她和他之间的父女关系也等同于结束了吧。

　　想到这儿，刘凡心里竟然一阵难过。
　　可更让她难过的是，无论自己和家人是否相认，她和这个这么多年来叫「爸爸」的人，她的家，她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从她看到报纸的那一秒起，就回不去了。
　　第六章 山城丨警丨察局
　　一天之后，刘凡在攀枝花下车，又转了辆长途大巴，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刘凡在车站前面的小店里随便扒了碗粉，就朝县城的公丨安丨分局走去。
　　公丨安丨局的值班室里坐着个小丨警丨察，正贴着桌上的电风扇吹凉，他的手边摆着一份报纸，刘凡一眼就认出是《山城日报》，和自己书包里装着的报纸一样。
　　“干撒子事的？”

　　小丨警丨察很快注意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刘凡，操着一口川普问道。
　　“我……我想……”刘凡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开始说好。
　　“报案？”
　　刘凡摇摇头。
　　“失物招领？寻人寻物……”
　　“对，我寻人，”刘凡赶紧接上嘴：“我找我家里人！”

　　小丨警丨察从凳子上支直了身体，示意刘凡坐到桌子前：“来笔录做一下哈，先填资料，这里，姓名电话身份证号码……妹娃子不是本地人吧？来干哈子？和自家个人走失了？在哪里走失的？”
　　刘凡拿起笔的手顿了顿。
　　“不是……我不是走失的。”
　　“啥子？”小丨警丨察有些疑惑：“你没得走失？那就是你家人走失了？咋个时候走失的？有没得照片……”
　　“不是，你搞错了，”刘凡急忙摆摆手：“我才是那个丢了的人，我是17年前在这个县城丢的，现在我回来找我的家人！”

　　小丨警丨察明显没消化她的话，一脸懵y逼地看着她。
　　刘凡索性掏出那半张报纸，推到小丨警丨察面前：“这份报道里写的婴儿，就是我。”
　　小丨警丨察拿起报纸，看了一会，眼神越来越疑惑。他随即从凳子上站起来，转头招呼了一个比他更年长的丨警丨察过来，两人就着报纸，用当地话快速地讨论着。
　　刘凡听不太懂四川方言，但模模糊糊辨认出来一些关键性的词语：
　　这个妹娃子……十七年前……大案……凶手……在逃……必须逮捕……
　　凶手在逃，必须逮捕！
　　那两个丨警丨察齐刷刷向刘凡看过来，目光仿佛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路上她的心都很乱，贸贸然跑来了丨警丨察局，以致她根本没想过——没想跟丨警丨察交代自己的事，问等于间接说出老刘的下落！
　　她原来只单纯的想来找回自己的父母而已，她从来没想过做这一切需要承受的后果。
　　如果警方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找到老刘，那么等待老刘的会是什么？
　　蓄意引发爆炸，劫持人质……这些罪行一经定罪，不是枪毙，也是无期徒刑了吧？？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刘凡一定会义愤填膺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罪犯就该由法律来制裁。可是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刘凡一想到老刘要面对的下场，她的心就动荡难安，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老刘真的罪无可恕到这个地步吗？
　　可那是……那是她叫了十七年的“父亲”啊！
　　老刘是不是曾经如此恶贯满盈，刘凡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十七年来，老刘对她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说是亲人，却更像陌生人。
　　其实不止刘凡，老刘对其他人也这样。
　　十几年上下楼的邻居，老刘碰到谁都没抬过一次头；小区里的住户，除了楼下几个酒友，他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刘凡只听庄叔说过，早年小区有一次煤气管道泄露，他好像看见过老刘从浓烟里把几个吓到腿软的妇孺夯了出来。可事后庄叔问他，他只淡淡回一句：你看错了。
　　刘凡也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爸爸可能是个大英雄，可这一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有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相处了十七年的男人。
　　“妹娃子，你怎个知道这个丢失的婴儿就是你？”那个老点的丨警丨察把报纸递到刘凡面前，目光如炬。
　　“我……我……”
　　刘凡惶恐，眼神不经意间盯着报纸上老刘的照片看了半秒。

　　那老丨警丨察的经验果然丰富，虽然紧紧是一瞬间，但他仍然捕捉到了刘凡的眼神。
　　“你认得他撒？”老丨警丨察盯着刘凡的眼睛：“你能认出这个疑犯？”
　　“我……不是的……我不……”
　　刘凡顿时乱了方寸，一激动就站了起来。
　　“妹娃子，莫得紧张，慢慢说。”老丨警丨察很懂盘问的技巧，用手拍了拍刘凡的肩膀，就像用钉子把她钉回座位上。
　　“小郑，你给她录个详细的口供，我给市局打个电话。”老丨警丨察边叮嘱那个年轻人边往里走，回头还不忘了用方言快速吩咐了一句。

　　「盯紧她。」
　　刘凡竟然听懂了。
　　“妹娃子，你再把整件事情的前应后果，搁我说一遍哈。”小丨警丨察在口供记录纸上边写边说。
　　“好……我说……”刘凡咽了一口口水：“但我想先去个厕所。”
　　她抬起头，用尽量诚恳的眼神看着对方：“丨警丨察叔叔，我坐了好几小时长途客车来这里，膀胱都要憋爆炸了。”

　　小丨警丨察点点头，顺手朝左边一指：“女厕左转第二间。”
　　五分钟后，老丨警丨察打完电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人呢？”他问小丨警丨察。
　　“去厕所了。”
　　“不好！”老丨警丨察一拍脑门，急忙追到女厕前，踹开反锁着的门，只见里面唯一的一扇窗户大开，刘凡已经不知所踪。
　　连同桌上那张报纸的残片，一并消失了。
　　“你啥子都没问出来？”

　　小丨警丨察摇摇头，桌面那张笔录纸，信息栏除了刘凡的名字，一片空白。
　　第七章 当年的目击者
　　刘凡一口气跑了几条街，转进一条小巷，探头观察了一会，没有人追来，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眼瞅着报警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还有什么方法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呢？刘凡再次把那张报纸掏出来，从上到下逐字逐句地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