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有一家新光明茶馆，全名叫光明港琼甜茶馆，生意很好，游客特别多，去拉萨旅游的朋友大都喜欢去，不过实际上，新光明茶馆就是位置好，名气大，酥油茶味道一般，人家专做甜茶的。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我跟师父正坐在店子外面晒着太阳喝酥油茶，来了一个货主。
　　这人我们认识，很少送货，没打过几次交道。只见他穿着羊皮大衣，带着一顶帽子，还提着个大包，跑到我俩面前，看了看周围后，压低声音说：“朋友，佛像要不要，好好的有。”
　　师父指指店里，意思是店里面说话。货主跟着我和师父进了店，到内间，确定整个店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之后，小心翼翼打开包……
　　包里装着一尊不小的佛像，慢慢拿出来，是一尊寂静尊的金刚不动佛（也叫阿閦佛，五方佛中东方不动佛），看尺寸高约在40公分了，这在金铜造像里面算是大尺寸的，一般20公分以上的就不小了，这种尺寸的少见。

　　这尊金刚不动佛是一尊大尺寸的铜鎏金佛像，失蜡法铸造，开脸圆润饱满，双目炯炯有神，神态安详慈穆，呈全跏趺坐，左手结禅定印持金刚杵，右手结触地印，身型比例匀称，衣饰、飘带等细节行云流水，线条流畅，下方莲座的莲瓣饱满，双层复式大莲瓣，通体满金水，金水非常厚实，底部是原封底，拿在手上晃一下，可以听到内膛里有装藏物，且整尊佛像没有明显伤痕，没有修补，是一件少见的精品。

　　根据形制和造像风格判断，应当是清代早期的西藏官造精品。
　　而且佛像身上有较为明显的香火味，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佛堂或者大寺庙。
　　“叹为观止。”我是这样想的。师父也看了很久，没做评价，问道：“多少？”货主伸出四根手指。根据这类佛像在拍卖行的价格，我估计货主说的是四百万。
　　师父摆了摆手，没有还价，意思是不要。货主马上说：“最少380。”师父又摇了摇头说：“不是钱的事，这尊佛像你拿走吧，我不收。”货主露出一丝苦笑，没再言语，包好佛像出了店子。

　　“老大，这个怎么不要啊？我看香港瀚海拍的那尊，没这个品相好，也拍了五百多万，除去佣金也有赚头。”我有些不解，问师父。
　　“此尊佛像，品相完好，整体艺术性很高，是清代早期西藏这边的官造，但是这尊佛像咱们不能收。佛像虽好，但是我能感觉到，这尊佛像心有不甘，庙小容不下大佛，它应该在大寺庙里，而不是古玩店或者拍卖行。”师父慢慢解释说。
　　“老大，啥叫心有不甘？”我继续问道。
　　“你还年轻，说了你也不懂，这是一种心灵上的体悟，慢慢学吧。”师父高深莫测地说。
　　我略有所思，体味着师父说的话。
　　这时候，师父又补出了一句：“还有一点，你一定记住。”
　　一看师父严肃的样子，我觉得接下来的话肯定是关键：“师父你说。”看到师父一脸严肃，我对师父的称谓也从“老大”变成“师父”。
　　“咱买不起，三四百万，上哪借去，跟你说过了，万事开头难……”师父说完转身出去喝茶了。留下我一人在店里，一脸黑线……
　　又过了几天，听人说那尊金刚不动佛被拉萨的古玩商家老陈，以360万的价格接手了。
　　老陈在拉萨做古玩好几十年了，家大业大，几个亲戚在拉萨单独开店，手里也有钱，认识的高端客户不少，估计转手赚个一百多万没问题。
　　不过卖佛像的货主，有点倒霉。
　　听师父说，货主出掉货后，老陈直接打了360万的款到他账上，这哥们收了钱挺高兴，当天晚上取了一万块钱，邀上好友出去玩。可能是喝多了酒，在喝完酒回去的时候，骑摩托车撞到路上的护栏，速度太快，腿摔断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老陈给货主开了大张，听说货主出车祸之后，买了些东西去看望货主。货主叫什么名字，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一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才从朋友那里听说。
　　本来老陈过去看货主，跟咱也没关系，不过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非要拉上我一起，跟老陈去看货主。而且他去看病人还没买东西。
　　到了区人民医院，也就是以前我实习的医院，自然感到有些感慨。想起那时候在外二科（骨科）实习的日子，一台大手术拉钩能拉到肌肉抽筋，特别辛苦。不过外二科的治愈率非常高，病人常会送些水果，西藏的水果价格较高，一个果篮下来不便宜，自己平时舍不得买水果，就在科室使劲吃。
　　老陈提前问过货主所在的病房，到医院后我们直接就去找货主了，还遇到两个认识的医生。
　　进入病房，货主住的是单人病房，环境很好，价格也比普通病房高不少。货主正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不过一看到货主，倒是把我们仨都吓了一跳。

　　前几天还身形健硕的货主，现在竟然消瘦得脱了相，我感觉，最少得瘦了二三十斤。
　　“朋友，怎么样了？”老陈走过去问道。
　　“哦朋友，不好不好，好好的一个没有。”货主有气无力说道。
　　老陈和货主寒暄几句，交代诸如好好养伤之类的话，准备离去。
　　师父却蹲在货主耳边悄声说了句话，我没听到。但是可以看到，货主的脸色马上变了，流露出畏惧、后悔等神情，还盯着师父看了半天，最后竟然从床上爬起来，也不顾刚做完手术的双腿，想要给师父下跪。
　　我不明所以，看向师父。

　　师父也不理我，对着货主摆摆手说不必这样，又说道：“错已铸成、回头是岸。”
　　货主脸上阴晴不定，眉头皱成一团，一看就是在做思想斗争，最后，货主一咬牙，摇摇头说：“没得法，我也没得法了，家里要用钱，用多多的钱，要不然就把我逼死了。”
　　听闻货主说话，师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拉着我离开病房。老陈也被师父弄的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忙问师父怎么回事。
　　师父就是不说，只是嘱咐老陈，不让他卖那尊金刚不动佛像，还是那句话，庙小容不下大佛。
　　老陈不以为意，说道：“老吴，咱这行的规矩不能坏，货我收了，卖与不卖，是我的事，亏了赚了，也是我的事。”

　　师父也没接话，和老陈一前一后出了医院，待老陈走远一些，这才对我说道：“小孙，我观老陈面相，怕是有牢狱之灾。”
　　我不明所以，转而问道：“师父，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呗。”
　　然后师父又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停顿一会儿说：“我猜的。”
　　明显是师父不想告诉我，从刚才在病房里货主对师父的态度，我也知道师父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出于某种原因，不想直接告诉我，或者是为了我好，或者是为维持他高人的身份。
　　回到八角街，今天的天气不错，虽是寒冬，却依然是大太阳。师父出去看货，留我一人看店，我闲着没事，就在店外面晒太阳。
　　“冬天里只有一个太阳。”
　　我脑中传来这么一声，用藏语说的，这是一句藏语的俚语，我能听懂，意思是说，你在冬天晒太阳的时候，不要挡住别人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