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有黎民在那边,还有他那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谢春山,留着修剪得当的胡子,皮肤是麦色的,五官与谢小玉一看便是父女,尤其是那双水杏眼,和一模一样的脸颊。
说起来谢侯爷长得甚是棱角分明,多年征战后,右耳至脖颈还有一个刀疤,偏偏脸颊上颇为有肉,但并不显得胖,而是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都藏住了。
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特别对称。
谢侯爷还很喜欢笑。
是以纵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同僚朋友们依旧爱调侃他的梨涡,连下属军士,都很喜欢盯着他的梨涡看。
年轻的时候谢侯烦极了,随着年纪长大,也就认命了。
爱看看去,动手不行。
不过这段时间,谢侯爷可是真正不会笑了。
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丢了,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有多少船可以渡江?”他开口问道。
身旁的几个副将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主将,就算咱们能渡江过去,如今江那边的百姓中还不知道藏有多少流寇在,到时候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更何况不知这雨会不会继续下,若再像上次那般……”
之前还下雨的时候,他们有过强行渡江,结果两艘船刚下水,就被江水拍翻在了水中,死伤水军无数。
那可是五层楼高,装有铁甲火炮,可以海战的战船呀!
若非如此,凭着春山军,早就强渡过去了。
谢春山捏着拳头。
黎民百姓的命是命,与自己南征北战将士的命是命,自己女儿的命也是命呀。
他仰头望了望天,江北的高照艳阳与江南依旧笼着水汽的太阳,在天上泾渭分明地并立,仿佛不像是一处天。
“总要试试。”谢春山下定了主意,转身往城下去,边走边道,“今天未时,我亲率十六艘战船一起渡江,到了对岸先将赈灾粮发下,总能安抚片刻,再将灾民登记造册。”
“可是主将……”副将依旧觉得此举不妥,还要再说的时候,谢春山打断了他。
“如果朝廷再没有动作,那些饿极了的灾民,就会成为新的流寇。”他沉声道,“本将并不愿以军士性命冒险,但如今既然雨停了就应该试试,否则若事事都等风平浪静,还要你我作甚?诸位同袍中有人与我征战近三十年,难道害怕了这小小的盘龙江?”
众将之所以担忧,也是因为之前的事情,颇有些摇摆不定,但听他如此说,便被激起了斗志,齐齐拱手道:“是!”
这声是带着春山军一贯的杀气,有人在城下轻声一笑,拱手道:
“今日一见,终于知道春山军为何能战无不胜了。”
谢春山下台阶的脚步微顿,见台阶之上站着个穿极宽大青色夹袍的男子。
来人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眉心还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看人的时候目光内敛、温柔、谦卑,左耳之上还带着的铃铛形状的耳坠子。
谢春山虽然讨厌怪力乱神,但因为自家乖乖女儿与原配外甥女的遭际,所以被迫接触过修仙一脉,知道修仙一门都喜欢这种不合体的宽大衣服,以便将不愿示人的修仙法器藏起来。
在他看来,这更坐实了修仙之人都是骗子的本质——变戏法的人才这么穿呢!
变戏法的也是为了藏东西。
不过眼前这人太瘦削了,瘦到本就极为宽大的夹袍,此时仿佛挂在他身上一样。
城楼上风大,挂得那袍子和孔雀尾巴似的向后飘扬起来,看起来靠衣服,就能把此人刮飞起来。
而且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如今虽然还是盛夏时候,他却穿夹袍,脖颈上还围了一圈狐皮围脖,看着就热。
淳于风,皇后同族远房的亲戚,太虚司的司命之一,命途坎坷却号称修仙的骗子。
谢春山对着他微微颔首,本就心绪不佳的他还是不笑,只是道:“淳于司命怎么到这里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淳于风浅笑,态度永远那么谦恭:“在下奉皇命随将军赈灾,如今事情悬在这里,如何还能安心休息?”
可是你不安心也没用呀!谢春山心中如是想着,反而你要是病了,还特给我添乱呢。
不过表面上,谢侯爷依旧温和,笑道:“淳于司命心怀天下。”
淳于风垂首施礼道:“所以还请侯爷率军安心渡江吧,雨不会再下了,江水也自会平息。”
谢春山听他如此说,眉毛轻挑:“哦?司命这话当真?”
“是,”淳于风道,“若将军不信,在下愿意……”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报——”打断了他的话。
“侯爷!大小姐!是大小姐!”
谢春山顿时将淳于风抛在了脑后,快步越过他跑下去。
“大小姐在那儿?”
那奔跑而来的军士气喘吁吁道:
“回侯爷!大小姐,就在乌龟身上!”
哈?!
盘龙江上,江水依旧汹涌,黑压压的,还有许多旋涡,仿佛随时准备着,将一切吞噬。
盘龙江南岸的神台渡口早就没了官兵,也没有渡船,只有越来越多心心念渡江,站在拖家带口站在岸边,眺望对岸的百姓。
春山军的军旗在薄雾之中,此刻成了许多人的念想。
如今雨已经停了,停了整整三天,久违的太阳悬在空中,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又会被乌云大雨藏住。
尤其是从昨天下午,忽然起了雾,至今天虽然不见雾浓,却也没有消散的迹象。
本就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再次紧张起来,认为这是雨立刻还会袭来的预兆,所以渡口处的气氛更是不平安了。
“怎么还不见过来?”人群之中有人说,“朝廷是不是想要饿死我们?”
“春山军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船都被打翻了,就几天前的事情。”
“要死了,我们都会死在这儿的。”又有人说。
“天地不仁,朝廷不仁!”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这些于灾难中捡了条命的人之中散开,人群也越来越骚动。
是这样子吗?人们看向对岸的场景,不信任与被抛弃的愤怒,越来越浓。
“公子,怎么办?”林珩的马车停在人群之外,鼎儿听着这些声音,颇为不安地问道。
林珩就坐在车边,仰头看向雾气之后的太阳。
“不会再下雨了。”他开口道。
“啊?可是就算不下雨了,瞧这些百姓的样子,怕是民变不远呀。”鼎儿道。
林珩摇摇头:“只要不下雨,百姓心中就有最后一点希望,便不会起民变。”
“可是看这个江面,不下雨也不能渡江呀。”
“有谢侯爷。”
“……这情景,就算谢侯也过不来呀,而且谢侯爷又不擅长水战,不是说船都被打翻了吗?”
“过得来,”林珩道,“那是谢春山。”
他这话说得平和,却透着深深的坚定,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况且不是有谢大小姐吗?有祥瑞之兆,想必能抚慰人心的。”
日期:2019-09-08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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