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前世老家在农村,也是识五谷的,知道现代的杂交水稻田,一亩地多的能产近2000市斤!小米的话,大面积种植,一亩也能产百市斤!
也就是说,这时代的粮食亩产量,大概只有21世纪的几十分之一。
生产力,前世在课本上只是一个干巴巴的词,此刻显得如此要命。人如果想吃饱肚子,亩产不能提升的情况下,只能扩大种植面积,也难怪此时平均每人占有的土地那么大。
所以黑夫特别能理解这时代的农稼艰难,没有机械化的帮助,每个农民要干的活,是后世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一家五到八口人,在农忙的时节,必须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地里忙活,才能将这么多的土地耕耘下来。
秦国的农民,在官府委任的田官指导下,已经脱离了漫天撒种刀耕火种的阶段,开始精耕细作。《仓律》里甚至手把手地教农民,说撒种子时,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粟、麦每亩一斗,黍子、豆每亩三分之二斗……
但即便如此,粟的产量也只是比200年前魏国的“亩产1.5石”高了一点,加上租、赋又重,顶多求个半饥不饱。
毕竟这年头没有化肥农药,带来的不是生态,而是低产。农具是木、石、骨、铜、铁各种材料混用,耕作技术也有待提高。若想有好收成,只能用水利强行提升,有郑国渠的关中,修了都江堰的CD平原,成了秦国最大的粮仓,支持着秦王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
如今黑夫一个人分到百亩土地,虽然乍一看挺美的,可仔细一想,他便一点耕种的都没了。
“伯兄……就按你说的,这地,还是找人来种罢。”黑夫一想到这么多农活,就头皮发麻。
衷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不急,这两个月我在乡中问问,可有庸耕者愿来耕作。”
虽然实行授田制,但秦国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土地,总有一些游荡者、犯过罪的人被没收了田地。因为秦律对待土地的观念,就是不允许占着茅坑不拉屎,你种地不积极?好啊,别种了,收归国有,分给别人种去!
最典型的就是东门豹家,因为他父亲醉酒溺死,算违反了律令,所以土地被收走,县城附近可没空地给他偷种,东门豹只能靠其他法子谋生。小陶家也是,父子二人在为人做庸耕佃农,随时可能沦为仆役。
大哥又指着田地的边缘道:“今日喊你来看地,就是想商量商量,约点人手,先将田埒(liè)建起来。”
黑夫的地虽大,但也有界限,田地的四角都被堆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堆,叫做“封”,其他人的田地沿着封,建立了四道土垣,这就是埒,用来标示地界。
兄弟二人指点田地的时候,正好身后有几人经过,其中一个头扎椎髻,戴着木冠,像个高瘦老农的人背着手,远远看着他们道:“这不是衷家兄弟二人么?”
此人正是夕阳里里正,带着几个隶臣下地干活,衷和黑夫只好起身朝他拱手。
“见过里正。”
里正却面色不善地说道:“衷,黑夫,汝等在这封土边上转悠作甚?律令上写了,若是破坏了封土,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都算‘盗徙封’,要被判处耐刑。假如汝等敢偷偷铲掉它们,再把自己的田往外扩充几步,那就是‘盗田’了,处罚更重!哼,休怪老夫没有提醒过汝等!”
哪有第一句话就将人当贼的,黑夫心中顿生不快。
这里正与自家的仇怨,源于八年前,里正的儿子也看上了大嫂葵,想要来做妾。但葵却一心想嫁给大哥,最后在他们长姑姑的花言巧语……不对,是好言相劝下,葵家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那以后,里正一家就开始频频刁难衷兄弟几人:春耕时借牛,只分给最羸弱的老牛,借铁农具,也尽给破破烂烂的。
这也是黑夫得钱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哥买全套铁农具的原因,就是不想再看人脸色。
黑夫还想到,自己在大过年时被分去服更役,恐怕也是里正从中作梗。
他看里正的眼神有些不善,大哥却只是作揖笑道:“多谢里正提醒,吾等绝不会知法犯法,倒是有件事想问问里正。”
衷说道:“我继承了亡父的公士爵,里中每年都会分一个庶子(仆役)来帮忙耕作,可去年却没有。这且不提,我仲弟新得了公士爵位,他一个人可照顾不过来百亩土地,里正,今年总该分一个庶子予他了吧?”
里正却依然板着脸:“公士又怎样,公士很了不起?老夫还是上造呢!庶子有限,里中有爵者却有七八户,哪分得过来?按照律令,庶子要优先分给有官职者,而后再按户籍编号一家家分配,迟早会轮到你家的,好好等着罢!”
说着他冷笑了一下,便要离开。
这时候黑夫终于有点忍不住了,大声问道:“敢问里正,若是我也做了官吏,那庶子,是不是就要优先分到我家来了?”
“做官,就凭你?”
里正转过身,鄙夷地看了黑夫一眼,轻蔑地说道:“你家在楚时,乃是隶臣妾一般的庶民,世代为我家服役。入了秦后,才侥幸得了公士,如今还想做官吏?再折腾几代人吧!”
说着便仰着头,带着隶臣走了。
这里正一家在楚国统治时,乃是这片地区的一个小氏族,人丁兴旺。入秦以后,也被推为里正,他打心里,是瞧不起衷、黑夫这些世代贫民的。
“芝麻大个小里正,就目中无人,还敢私下用小手段报复我家,呸。”
里正走远了,黑夫感觉就像吃了只苍蝇似的,这几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不过想想也是,后世的村长、村支书,不也有许多如此么?贪赃枉法,相互勾连,俨然地方一霸。
“毕竟是官啊,黑夫,家里就指望你为官吏了,或能让他收敛收敛。”衷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年家里生活愈发艰难,跟里正打击报复也不无关系,他们却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民不可与官斗,哪个时代都一样。
黑夫却看着里正如同孔雀般的步伐,不怒反笑。
“伯兄,你就等着罢,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家连里正都做不成!”
第46章 门缝里看人
“仲兄你自己来学律令,将我拉来作甚?”
惊捧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四根肉干,一脸的不情愿。
他本来得了把新剑,正想在伴当们面前炫耀一番,结果仲兄来匾里找老吏阎诤学律令,却死活要他跟着。
“让你来你就来,哪那么多废话?”
黑夫瞪了惊一眼,他带着惊,自然有他的道理,然后向路边的农人拱手询问:“敢问,阎丈人家在何处?”
这“黑夫”学读写,是跟夕阳里吕婴老先生,他大哥才是来匾里找阎诤学过,所以黑夫并不知晓其住处。
好在这位阎诤在匾里名气很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问第一个人,就为他们指了路。
“一直往前走,过了竹林,那家有高墙瓦檐,门上染着红漆的就是阎丈家了。”
匾是竹篾编制的器具,圆形的下底,边框很浅,可以用来养蚕、盛粮食等。匾里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这附近竹子众多,家家户户都能编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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