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也与之前几个什一样,不看也罢。”左尉郧满瞪了一眼远处的宾百将,冷冷说道。
这哪行啊,陈百将连忙道:“下吏敢告于县尉,这癸什是所有更卒里练得最好的,其什长乃是前几日,因擒拿三名云梦泽盗贼,被拜为公士的云梦乡黑夫,右尉,你可还记得?”
“原来是他!”
杜弦点了点头,他记起来了,县狱那边专门跟自己打过招呼,可以容许这黑夫迟到一天。之后陈百将也提及过,说黑夫因为赢了湖阳亭长的官司,被左尉的女婿宾百将愤恨刁难……
如此一想,杜弦扫了一眼左尉的脸色,嘴角露出了一丝笑,说道:“身为县尉,旬日大比乃是职责所在,岂能不有始有终?陈百将,让癸什速速上来,也让吾等见识见识,那擒贼勇士是何许人也。”
“唯!”
陈百将对面色铁青的宾百将露出了得意的笑,他将手中的旗帜一挥,在校场另一边等待许久的癸什,便缓缓走了过来。
杜弦直起身子望去,却见那癸什排头第一个的什长,是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他身高七尺半,脚步稳健,神情肃然,持着的虽只是根普通的粗竹竿,但在他手中,却仿佛成了一面鲜艳的军旗,亦或是一杆锋利的长矛!
癸什众人,就这么跟随着什长的步伐,队列齐整地走入视野……
第29章 无衣
另一边,眼看前面九什的人都已经走完,黑夫露出笑道:“看,彼辈比起吾等差远了。”
“是啊。”
“不比较的话,都不知道原来吾等可以走那么好。”
众人深以为然,不经过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训练,他们当真不知道,原来队列还可以走成这般模样!如此一来,众人平添了几分自信。
恰在此时,土台上的陈百将挥动了旗帜,该轮到癸什出场了。
“千万别慌,按平日里训练的来……”
手高高举起竹竿作为标识,黑夫轻声对后面的人说道,他能看出来众人的紧张,纵然他们过去也曾参加过类似的大比,但那都是为了应付,这次大家却是直奔夺魁去的,心态便大不一样了。
“不慌,就是想放屁,却又不敢放,让两位县尉听到就不好了……”
后方传来季婴的嘀咕,这家伙也是人才,只一句话,就让大家乐得不行,紧张的情绪不翼而飞了。
大家伙憋着笑,开始跟着黑夫的节奏,原地踏步,在对齐队列后,便缓缓向前走去……
齐步走的啪嗒啪嗒声连绵不绝,两位县尉所在的土台,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上面众人的脸。
宾百将的脸是充满震惊的,过去几天他因公务缺席,未能看到癸什潜移默化的进步,此刻猛地看到这支步伐整齐的队伍缓缓走来,他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而那一日他对黑夫说的话,尤在耳边。
“若癸什能夺魁,我便在这校场上,做距跃三百,曲踊三百!”
如今看来,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出现!
“这下糟了……”宾百将咬紧了牙,死死盯着黑夫,盯着癸什,想挑出他们的每一个错误!
然而,虽然癸什的人已经紧张到手脚麻木,但这些天来黑夫的训练,这些天来东门豹抽他们的棍子,都让众人准确地迈动着自己的左右脚,两臂前后自然摆动,一板一眼地走着齐步。
直到土台正面,才在黑夫大喊一声“立!”之后,左脚再向前大半步着地,两腿挺直,右脚迅速靠拢左脚,重重并拢,发出了齐刷刷的跺脚声……
“右转!”
黑夫率先手持竹竿,完成了一个标准的向右转动作,瞥眼看去,却见众人虽然个个紧张得脸红脖子粗,却没有谁掉队,也没有谁转错方向。
“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继续喊着命令,让众人当着土台上两名县尉、百将的面,完成了“坐而起之”“前而后之”两个动作,尽管台上宾百将眼睛都瞪圆了,然而,癸什竟无一人出错。
宾百将在那心急如焚,知道内情的县左尉郧满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但在县右尉杜弦的眼中,这癸什的表现,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从癸什众人齐步走来时,杜弦就感觉到了,这个什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支队伍。整齐划一,秩序井然,齐刷刷地走到面前,齐刷刷地停下,比起之前脚步动作乱七八糟的九个什,真是赏心悦目啊。要知道,不管是实用还是审美上,秦国人都对规整情有独钟。
尤其是排头的什长黑夫,大个子,高昂着头,其气势,其自信,在场的更卒、县卒完全不能比,也只有杜弦在关中时见过的秦军精兵“锐士”有得一拼了!
“不想在安陆县,在我手下的更卒里,竟然有这般人物!”
还不等杜弦感慨完,癸什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动作,随着黑夫一声“起!”他们从蹲坐姿态齐齐站立。不管是个头最高的牡,还是个头最矮的彘。不管是面容凶恶的伍长东门豹,还是最为腼腆的小陶,哪怕是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服役的朝伯,他们个个抬头挺胸,直如青松!
按照规矩,这时候黑夫就该带着众人左转离去了,孰料,黑夫却又喊道:“山呼!”
不等台上众人反应过来,癸什众人便背着手,齐齐喊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癸什已经完成演兵离去,只留下一堆脚印,但县右尉杜弦依然喃喃念叨着这句诗,感慨道:“这无衣之歌,用楚音喊出来,确实有一番与关中陇上不同的风味啊。”
虽然早在商鞅变法时期,就“燔诗书而明法令”,但这次焚书影响并不大,到了秦惠文王之后,秦国贵族家中藏诗书者大有人在,只是官府不提倡而已。
而且秦国虽然禁绝诗书,但惟独《秦风》例外,因为这本就是春秋时的秦地歌谣,尤其是那一首《无衣》,更是在雍州大地上传唱数百年,因其曲调雄壮,俨然成了秦国的军歌——至于什么“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只是后世人画蛇添足,把本已矫健而爽朗的秦风,加了三分狗血,其实根本不存在的。
如此一来,右尉杜弦对癸什印象更佳,他们不仅队列整齐,达到了县卒的标准……不,已经远远超过县卒,恐怕得驻守江陵城的南郡郡卒才能与之相比了。
这样一来,右尉杜弦对癸什的什长黑夫越发充满好奇,当即就让陈百将把此人唤来。
“公士黑夫,拜见县尉。”黑夫趋行而来,站在土台下,朝县右尉、左尉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左尉郧满面色不善,右尉杜弦则露出了笑,赞叹道:“好壮士,且上台来说话!”
等到黑夫站到他们面前后,杜弦又笑呵呵地问,他今年几岁,是哪里人,是如何将癸什训练得如此优秀的……
黑夫照旧搬出自己的便宜老爹,说自己的本事都是他传授的,但在右尉问到,他一个南郡的乡野民户是如何知道《无衣》时,黑夫将锅推给了陈百将。
“此乃陈百将所授,癸什能有今日表现,亦非小人之功,而是陈百将指导有方!”
“是这样?”右尉杜弦看向了陈百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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