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最危险的地方相遇,又在最危险的时候分离》
第15节作者:
留下的密码
“陆大法官,容我打断一下。”谈竞开口了,“卫大公子想让七小姐撤诉,我理解,但您想让七小姐撤诉,是为什么?”
陆裴明自打进厅就没给谈竞分过一个正眼,此刻听他发问了,才慢腾腾地转过去:“我是为七小姐好,这事闹的沸沸扬扬,于她闺誉无益。”
“大法官经管判吧,我不在乎闺誉。”卫婕翎抬起下巴,“我父亲给我留的嫁妆,够我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了,我用不着闺誉。”
陆裴明又急出了一鼻子汗,这已经不是局促,而是有些狼狈了。小野美黛看不过去,从随身的绸包里取出一方手帕来,照着陆裴明递过去:“天气热,陆大法官以后要记得随身带帕子。”
“哦!哦!多谢小野秘书!”陆裴明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小野美黛单手递过去,他在椅子上弓着腰双手接过来,像是奴才讨赏一样。他接了帕子,也不敢真的用它去擦汗,只是在鼻子上隔空抹了一把装样子,还跟小野美黛说,“日后还小野秘书一方新的,我家里还有一方,是前清还在的时候,江宁织造局织的好贡品,供给宫里太妃们的,正衬小野秘书。”
谈竞又开口了:“我想跟陆大法官约个采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陆裴明皱着眉头使劲瞅谈竞,他自然也听过这位谈大记者的名号,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因此不愿与他多谈,只含含糊糊道:“谈记者去跟我的秘书约时间吧。”
“我看陆大法官现在就很方便。”卫婕翎忽然插话,“伯益先生接下来为我哥哥做说客的话,我也不想听,横竖你来都来了,而我这又有的是地方,不如谈记者就在这里采访好了。”
她说着,转向谈竞,对他绽开一个看上去有些温柔的微笑:“还没有请教谈记者的字,总是谈记者谈记者地称呼,感觉太轻慢你了。”
谈竞摇摇头:“七小姐这样叫就很好,我本来就是一名记者,没有什么轻慢不轻慢之说。”
卫婕翎笑了笑:“我既然问了,谈记者就请答吧,一个字号而已,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她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谈竞也只好回答:“无号,字惜疆。”
“好,惜疆先生。”卫婕翎转向陆裴明,“那么惜疆就在这里采访伯益先生吧,我与小野秘书出门叙话。”
卫婕翎的提议很好,谈竞也欣然应允,但陆裴明却摆手拒绝,而且拒绝的还不是采访:“小野秘书和七小姐可以留下旁听的。”
七小姐只是顺带的,小野美黛才是他要留下的正主。
陆裴明出身的滨海陆家也是个大户,在汪兆铭和蒋中正还没有闹翻的时候,陆家在滨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举足轻重——陆老爷子本人在民国滨海当局里任职,而陆家姑奶奶嫁给国民党高官,荫惠陆裴明做滨海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如今陆老爷子仍然在滨海当局,陆裴明还升了一级,成为法院院长,但陆家地位却已经一落千丈——只因那位姑奶奶的东床快婿跟着蒋中正去了重庆,却没来得及将整个陆家尽数带走。
谢流年将陆家扣在了滨海,因为他需要这样的大户来稳定人心,同时却不能允许一个跟重庆扯不清的家族在当局中担任高位。于是陆老爷子原本的职位变成虚职,陆裴明虽然升职做了院长,却变得比从前更加小心,甚至是卑躬屈膝——就像他现在对小野美黛一样。
小野美黛微笑着示意卫婕翎坐下:“我也对谈记者的访谈很好奇,如果您也同意,我是很想留下来旁听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谈竞还怎么拒绝呢?只能客客气气地请小野美黛自便。于是四个人又坐下来,谈竞打开钢笔和笔记本,开始对陆裴明提问。
“卫大公子请陆院长来做说客,说服七小姐撤诉,针对这件事,陆院长是怎么想的?”
陆裴明看起来还算镇静,他说话语速很慢,是为了给自己的大脑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或者说是足够的编瞎话的时间。
谈竞知道陆裴明是怎么想的,他本就不愿得罪富可敌国的卫大公子,眼下这桩官司又被日本领事馆关注,他就更不愿涉足其中。如果这个时候卫七小姐主动撤诉,那所有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他看着陆裴明,陆裴明也看着他。两人都对那个原因心知肚明,但陆裴明却还要编出一套冠冕堂皇地说辞给谈竞听——这是谈竞故意整他,怪他将小野美黛留下来旁听他们的采访。
陆裴明又将手绢拿出来,放在手里捏着。他两腿无意识地岔开,面色有点涨红,额上亮油油地浮起一层薄汗,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
“七小姐与卫大公子到底是一家人,亲兄妹……”他结结巴巴地说,“兄妹之间因遗产纠纷闹上法庭,尤其是还被谈记者这样的媒体界人士所关注,这对滨海社会会造成的影响可不太好,届时兄妹之间信任全无,家庭之内伦理败坏……社会还怎么安定发展?”
谈竞“哦”了一声:“那您的意思是七小姐应该任由卫大公子违背老卫公遗嘱,光明正大侵占卫家义庄财产?”
陆裴明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卫家义庄是用来供养卫氏族人的,而大公子身为卫家人,总不至于弃族人于不顾。再者说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将死钱放在那,不如化死为活,将款子用作投资生利,岂不是能供养卫氏于千千万万年?”
“投资生利这事,是卫大公子的打算,还是陆大法官的推测?”
“卫大公子是有此打算。”陆裴明稍微放松了一点,额角汗也消了,于是将手绢放在膝头折好,塞进口袋,“但具体操作方法,陆某就不清楚了。”
“我有个问题要问七小姐,”谈竞转向卫婕翎,“大公子的这个打算,可有对你,或者任一卫氏族人提过?”
卫婕翎立刻摇头:“从来没有,今日听陆院长说起,我才知道。”
谈竞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既然卫大公子动用义庄款项是为了以钱生钱,更好地供养卫家族人,那为何不对七小姐以及族人们直言相告,甚至这官司都已经立案引发社会关注了,也不见他对七小姐提起呢?”
陆裴明愣了一下,立刻回击:“这陆某怎么知道,谈记者若是好奇,应当去问大公子才是。”
“好,是我的失误。”谈竞不同他争辩,立刻改口,“我们还是说这桩官司,民国之前从无相同案例,但已有相应法律条文,请问陆院长,那些法律条文是怎么规定遗产分配的?”
民国法律规定男女具有同样的遗产继承权,这是为了从法律上确定男女相等的社会地位。但民国立国至今,从没有谁真的照着这个规矩做了——出嫁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未出嫁的也只得一份嫁妆便算娘家仁至义尽,真正有资格瓜分先人遗产的,还是家里那些兄弟。
“惜疆兄。”陆裴明忽然叫谈竞的名字,双目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是主审此案的法官,你会怎么判?”
他忽然反客为主了,这叫谈竞惊了一下:“自然是照法律条文来判。”
“那就是了。”陆裴明道,“你今日采访我,无非是想问我对此案的态度,借此推测我会怎样审理案件。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将明话说给先生:我陆某人是受民国当局委任的法院院长,我一定会秉公断案,依法判案,上不愧中央当局,下不愧父母百姓……谈记者只需静待结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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