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到那双充血的眼睛,松下赞还是会感觉到背脊发寒,如果大清全是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士兵,那么日本会毫无胜算吧。可是松下赞没有后退。他告诉自己他是天皇的军官,头上代表着军官身份的帽子是天皇赏赐的荣誉,他又怎能在一众士兵的面前退缩呢?
两人都微微喘匀了气,宋熊方又一次,好似全力以赴一般挥舞着马刀冲上前去。松下赞也牟足了力气打算正面接下这千钧之力的一击。
可两刀刚刚相碰,松下赞就有了一种挥空的无力感。宋熊方这一刻好似一条游蛇一般,他的马刀轻轻在西洋刀上一磕,立刻借力转身立刀近了松下赞的身!
松下赞这全力一刀在宋熊方转身的一瞬间斩断了对手飞起的辫子;宋熊方则在松下赞斩断自己辫子的那一刻捅穿了敌人的胸膛。
松下赞的手抓住了宋熊方的背,可他的力气已经随着贯穿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液流尽了,他现在是靠着宋熊方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宋熊方在松下赞的耳边小声说道:“パナソニックくん(松下君),我是武状元,‘兵者诡道’,计谋武功,你都不如我。”
被捆缚在地的妇人——宋熊方缓缓地回过神,说:“然后我听到了枪响,眼前一黑。等我再醒过来,就是看见你们了。这样说来,大概是我中枪未死,你们救了我。可你们都留着辫子,是大清国民啊!如何搭救在朝鲜的我呢?讲不通,讲不通啊……”
小小的房间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寂静,只能听见宋熊方借着这妇人的身体喘着粗气的声音。
虎子失了神——他头一次距离铁血刀枪的战场如此之近。他知道现在时局不稳,家国动荡,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战火竟然会就在自己的眼前。宋熊方的讲述并不绘声绘色,但是他比最好的说书先生都更能把这些东西送到虎子的心窝子里。
因为这是条沙场里游荡出来的英魂,是个为国捐躯的大英雄!他不是画本上的关公,也不是衙门张榜大捷告示上的画像人名,而是个战死沙场跨越时间来到自己面前的一缕残魂。
听了他的话虎子,就感觉那一百二十个大清将士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们在铁与血和枪与炮的战场上用死战不退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哪怕他们被袍泽出卖。这一刻在虎子的幻想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应当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为国捐躯,沙场扬名!
虎子不由得又想,如果是自己跟这些人站在一起,面对枪林弹雨,面对生死一瞬,他有勇气像宋熊方和他的亲兵们那样死战不退吗?
有!虎子告诉自己——少年人都有这么一股子冲劲!
他觉得他必须有这个魄力,他必须有这个胆色!一个平凡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一个服妖降魔的修士理应做得到——甚至做得更好!他觉得他不仅仅能死战不退,他应该率十数残卒突出敌阵,枭敌将首而后扬长而去,留下万世美名。好比那解救西岐城的杨戬;好比那长板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好比那徒手打死大虫的武松一样!
虎子晓得现在的自己没有这般的本事,但是他心气儿高。他指望着有一天自己一身本事不但是能降妖伏魔,还得盖过自个儿师父彭先生去。
彭先生叹了口气:“宋哨官,您应当明白的——您死了。”
“原来如此吗,”宋熊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苦笑一声,“原来我不过是残魂损魄,苟且人间吗?原来当时种种已然定局了啊……”
“宋哨官,你这么浑浑噩噩,已经许多年了。”彭先生沉吟了片刻,说,“若说除鬼,这句话不当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该说。甲午这场仗,大清败了。”
“你胡说!”宋熊方身子猛然一震,虎子失神未醒没能勒住绳头,竟被宋熊方挣开了捆缚。
宋熊方挣开绳子的那一刻红绳勒进了皮肉,仿佛是在那妇人身上点了一串炮仗一般,噼啪得直闪火光,仍是没有打穿衣物,却让宋熊方的声音更缥缈了些,似是夹杂着妇人本来的音色了。
“尔等无知乡民休要信口雌黄!”宋熊方指着彭先生的鼻子骂道,“当初旅顺军舰检阅我看在眼里,我大清有坚船利炮,练兵湘军皆骁勇善战,怎会败给东洋鬼子?!”
宋熊方这一声喝把围观的人吓退了几步,现在已经全都退缩到了屋子的一角,有些人两股战战虚汗盈额,却还是不走,偏要在这里看着。张大仙手里掐了个诀,一张小圆脸已然变得似蛇如蟒,分明是已经请仙家入窍上身,大有宋熊方一有异动,便当场打杀的意思。
虎子看宋熊方脱了绳结,恼怒自己失神,提起绳头就要把还挂在妇人勃颈上的绳圈勒死。彭先生却向着虎子轻轻摆了摆手。
彭先生说:“宋哨官,我欺瞒于你,对我来说有一丁点的好处吗?坚船利炮我没见过,但也听闻过,可是您不妨想一想,单靠坚船利炮何用?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别忘了大清多有八旗军和绿营,别忘了大清多有如你营官那般的人。”
宋熊方听了彭先生这番话,仿佛被人抽了脊梁,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生平唯所愿我大清,荡四海贼寇,复万国来朝气象。遭奸人害,所役无一存者,立志报国有何用?洋务强军有何用?喋血沙场有何用?为鬼兮何用?为鬼兮何用?为鬼兮何用……”
想来宋熊方心中也是多有无奈。明明立志报国从军,却不想第一战便被人出卖。而今听闻大清这一战败了,宋熊方心里那一座丰碑便坍塌了——连东洋的小鬼子都能骑在大清的头上了么?
张大仙一喜,笑道:“彭先生果然高人!兵不血刃三言两语便泯灭这孤魂意志,如此一来,无论你我二人何人做法,诛灭此獠,轻而易举啊。”
彭先生也向着张大仙一笑:“张大仙,我与您打个商量,这宋哨官的魂魄全权交由我来处理,烟火钱苦主拿出多少我也是分文不取。您意下如何?”张大仙一听嘴咧的更大了:“彭先生您是高人,这魂魄您有什么用处您自取,这烟火钱我张某便是不好意思了。”
彭先生向着张大仙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又向着宋熊方说:“宋哨官,你看我们还都梳着辫子,大清没有亡国,中华就还有希望。远的咱们不谈,谈谈近的。而今你魂魄附在这女子身上,要不了几日这女子身躯便会被你的阴气拖垮,你也会就此因伤人害命彻底沦为恶鬼,落得个被如我这样的人打杀,魂飞魄散的地步。哪怕如今你已经心如死灰,也请放过这妇人好么?”
宋熊方缓缓抬头,说:“我何苦与一个无辜的小脚女人过不去?只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你是有本事的人,要我怎样便怎样吧。”
彭先生问那粗麻巾:“你家中近半月来可是新添置了什么东西?或说是有什么小物件是不久前才带回家里的?”
粗麻巾没有答话,之前那神色木讷的男子却开了口:“先生,我是打吉林敦化投奔我妹妹来的,这让鬼上了身的就是我妹妹。这家里新添置的东西,只能说是前些天我带来的,您具体要找哪件,我也不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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