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轮筛选,全团一共有七名班长符合提干基本条件。根据七人的平时表现和综合军政素质,陆博瑜排名第一。但这都是民间传说、小道消息。除了硬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软件似乎更为重要。
提干一年仅一次,一个团只有一个名额,因此竞争非常激烈。从士兵到军官,不但是身份的改变,更是前途命运的转折,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能够发生质的改变都拼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么真的军政素质过硬,要么后台硬,要么家里有钱。七人的坊间排序,如同赛场上的记分牌,每日都在更新。军区干部部长的关系和集团军副军长的关系分别占据了前两名,很快富二代又占据了第三四名,其中有一个就是洪赞歌,据说他父亲要用自家的一座大酒店来换儿子一个军官身份,这样陆博瑜排到了第五名,基本是陪练状态。
训练之余,二班长曹海军问陆博瑜提干的事怎么样了。
陆博瑜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曹海军压低声音说:现在得找关系,你不送礼,领导不会白白把提干名额白给你的。我知道的几个人都行动了。
陆博瑜说:不会吧,现在“非典”肆虐,人人出行受到严格控制,我想也许这会阻挡那些送礼找关系的人的步伐。
听他这么说曹海军就笑他太天真了:即使“非典”也挡不住送礼者的脚步,那些人找关系总有门路,人民币上细菌再多都有人收。再说,现在不出门照样能把钱送出去。
陆博瑜说:我还是相信组织,我只管干好我的事。
曹海军叹口气说:那你只能当陪练了。这个年头,研究就是烟酒,没有烟酒就只能延久了,延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博瑜平淡地说:那又怎样?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到;不是我的就不是我,抢也抢不到。再说人生道路千万条,提干只是其中一条,提不上干就不活了?我压根也没想到能提上干,到第八年退伍,报个自考,考个大专文凭,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博瑜最大的关系就是指导员伍继烨,他之前是组织科干事,因此能给陆博瑜提供一些提干进展,但这些都无济于事。陆博瑜没有一个有钱的爹,没有一个高官的二叔,他工资卡上每个月的几百块钱都省吃俭用,还要寄给父亲补贴家用。
指导员鼓励他说: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言放弃。你有你的优势,你是最优秀的班长,全团有目共睹。
听指导员这么说,表面平淡的陆博瑜内心又泛起了一丝希望的涟漪。但第二天,他就被一张电报打晕了:父病危,速归!
提干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他必须立即请假回家。
老陆得的是白血病,已经瞒了儿子大半年,现在病情危急,命悬一线。
陆博瑜在父亲的病床前,万分焦急,恳求医生为他抽血,立即做骨髓移植。但现在为时已晚。本来半年前,医生建议老陆让儿子为他做骨髓配型,但被他断然回绝了。儿子在部队当兵,所取得的优秀成绩就是他的良药,如果让儿子为他做骨髓移植手术,势必影响他在部队的前途,甚至影响儿子的身体,那他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再说大笔的医药费,他这样的家庭如何能承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让儿子背一辈子债吧?因此,确诊为白血病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决不能拖累儿子,甚至为了自己的病情而影响儿子的工作。儿子每次打电话,他都和儿子有说有笑,竭力表现出很健康的样子,让儿子安心部队服役。所以,半年里陆博瑜丝毫没有觉察父亲的病情。
这次他病情恶化了,已经没有几天了,万不得已才让邻居发电报让儿子回来,他在生命结束前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儿子。
日期:2019-08-08 07:37:22
二十一、魂伴征衣寐
陆博瑜在父亲病榻前泪流不止,他恨自己为什么不选择退伍,如果退伍,他就会第一时间知道父亲的病情,就可以为父亲配型做骨髓移植手术,父亲就救活了。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即将离他而去,以后他就真的是个孤儿了。他连声说:爸,我对不起你!
陆翠柏抓住儿子的手说:不,你没让我失望,你是我们陆家的骄傲。他那只暗淡无光的义眼似乎也放出了光彩。
陆博瑜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老陆说:你也别有压力,提不上干,也没什么,只要将来做个善良正派的人就行。陆博瑜使劲地点头。
老陆又道:这次我本来不想让你回来的,爸爸拖你后腿了……
陆博瑜说:爸,别这么说。
老陆继续道:叫你回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你,否则,我是没脸见你妈的,我对不起她。
陆博瑜惊奇地问:什么事?爸,你说,我一定会办好的。
老陆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儿子道:还记得你妈那串珍珠项链吗?
陆博瑜点了点头。老陆说:当年为了让你能当上兵,我把它拿到恒达典当行当了,换了两万元钱,当晚就送给了武装部的谢部长,帮你争取了一个名额。
陆博瑜听了父亲的话,满脸惊愕,他一直以为自己走的光明磊落,干干净净,父亲总是告诉他,父亲打过仗立过战功,因此政府很关照他这样的退伍老兵,子女当兵也是优先对象。没想到自己当兵竟是这样换来的。他该怎么办呢,愤怒还是羞愧?父亲像是看懂他的心思:孩子,我相信部队并不是个个都是谢部长那样的人,也不要对生活失望,你光明生活就不黑暗。
陆博瑜自思自己都到部队六年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他对自己的父亲也埋怨不起来。他问:爸,那项链后来你一直没赎回来?
老陆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储老板当年骗了我,他见那珠子颗颗精品,就起了贪念,想占为己有,我去了几次,他都坐地起价,赎金高了几倍,我哪有这个钱呢?这是你妈留给你唯一的衣物,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你妈临终前让我传给你,可是我没能做到,我对不起你妈啊!说着老陆不觉老泪纵横。
陆博瑜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赎回来。你安心养病。
老陆心情稍慰,他露出一丝笑容:瑜儿,你答应了,我可以放心去见你妈了。
老陆交代了这件事,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消失了,他觉得轻松起来。他让儿子把他那套军装换上,两枚军功章也挂在胸前。
陆博瑜不解地说:爸,你这辈子怎么这么爱穿军装?好像它能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似的。
老陆淡然一笑,声音虚弱却语气坚定地说:若以小利计,何必披征衣。
两天后,他平静地离开了人世。陆博瑜痛不欲生,趴在父亲身上嗷嗷大哭。他原本请了十天事假,现在要处理父亲的后事,还要去赎回项链,恐怕时间不够,于是又打电话给连队续了一周假。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就有人在陆博瑜家院子外面摆满了一些单位及群众送来的鲜花,他生前帮助过的学生、农民、下岗工人,以及数百名群众自发赶来参加送他最后一程。人们都说:老陆是个好人,今天来送送他,就为给他鞠个躬,表达由衷的对他敬佩与感谢。还有二三十位父亲生前的战友,得知消息,竟然不辞辛劳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葬礼。他们都已五十多岁,当年在南疆战场的硝烟炮火里并肩战斗过,只为昔日深深战友情。他们得知陆博瑜现在当了兵还当了班长都深感安慰。陆翠柏遗体火化后,在殡仪馆的会议室召开了简单的追悼会。陆博瑜则不断地跪下致哀。一路上,又有越来越多的群众前来吊唁,缓缓行进的送殡队伍有两公里多长,不得不走走停停。这次葬礼,陆博瑜对父亲又有了新的认识:父亲一直说他是个平凡的人,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记得他、感谢他、敬重他,他对父亲愈发敬佩,发誓一定要好好当兵,绝不给父亲丢脸。
父亲火化安葬后,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恒达典当行。找到了老板储精明,储老板手里把玩着一对油核桃,听陆博瑜说是老陆的儿子,见他是个年轻人,又听他说是个当兵的,细长眼里有几丝不屑,但很快高高的颧骨便堆上了笑容:哎哟哟,多可惜啊,你爸走得可太早了,当年听说他为国家打过仗,是国家的功臣,你知道,我这心对英雄向来是敬仰的,又见你爸爸性格直爽,又急等着钱用,我这心一软啊,这才赔本给他当了两万块钱。你也知道,我们这当铺做的是短线买卖,风险很大的,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中了招,尤其很多人都是有预谋的,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我们唯有谨慎应对。没想到啊,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年,你爸爸都不来赎,我是白白损失了两万块啊,结果,那货过了赎期,你猜怎么着?绝当了!
陆博瑜问:什么叫绝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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