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6-30 19:56:33
　　24、
　　到南方去。
　　少年怀着这个信念，经过关山镇，最终陷在此地，长达六年。

　　他并非被迫，而是心甘情愿，因为她。
　　他今天要离开小镇，因为她死了。
　　到南方去。
　　想着自己的初衷，青年迈开脚步。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到南方去，也不知道南方有什么，他甚至搞不清南方究竟是哪里。但他一定要去，那是他的使命。
　　“我喜欢你的名字。看来你是霸王转世，那你干脆留下来做镇上的小霸王，以后我就依靠你去欺负别人，你说好不好…药元霸，你长得真丑，不过也有好处，哪一个不服气我，你晚上装鬼去吓唬他们。想想就有意思。”他耳边回荡着六年前她说的话，“怎么样？不吭声那就是答应了？那以后公开场合你就是我的跟班兼打手，私下里我们是好哥们儿。就这么定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作用能有这么多。
　　从此他便留在了小镇上，做杂活养活自己，只为每天能看到她。

　　四年后，她成了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分娩异常艰难，差点要了她的命，不过总算捱过来了。他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然而今年厄运开始降临，孩子相继死去，不久她也抑郁成疾，整日怔忪恍惚，终于在某个夜晚跳入河中。他打捞上她的身体，紧紧抱住她，心都快碎了。
　　“我的好丈夫，你为我受了太多的苦…我享够了清福，该去了。”
　　“这里不适合你，你快离开镇上。以后你一个人过，会寂寞的，荷包里有我和孩子的头发，我们都陪着你，不用怕，好好过你的日子，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我的好元霸，真舍不得你，可我的命数尽了…为了我，你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去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是她病倒时说的话。
　　第二天，小镇上的人接连病倒。
　　七天时间里，整个小镇变成了死地，再无一个活人，除了他。
　　日期：2019-06-30 20:01:49
　　他不以为自己会幸免，他早打算随她而去。
　　我是个瘟神。他手足无措，惊惶不安。

　　或许我本就是个死人，我的魂灵到处游荡，给此地带来了死亡。
　　他没能如愿而死，却不知道如何活下去，这日子似乎没有丁点意思了。
　　到南方去。
　　他终于又想起那个使命。

　　某个清晨，他走出小镇，再次踏上往南方的旅途。
　　时隔六年，他又感受到旅行的滋味，心境却已不同往日。
　　此时春暖花开，树枝绽绿，天地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沿途所见，偶有雕栏玉砌玲珑阁，青砖红瓦小康家，更多的是断壁残垣破败户，城镇村落，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世道全然变坏了。
　　作为过路的旅人，他并不在乎人间的繁华与萧条，无论从前还是往后，他都不会与他们有什么纠缠，他唯一的世俗羁绊已经断失了。
　　这一日，他经过一个集市，见到集市两侧货摊有序摆放，陈列的货物却有点不足，摊贩们更是面黄肌瘦、眼神呆滞，可见过得并不得意。三三两两的人群默默走过，没有一个人挑货问价、好奇探察。整个集市上的活物像是从地下爬出的僵尸，毫无生气。
　　他在集市一角的面摊前坐下，要了一碗面条。这个行为打破了集市的静谧与和谐，仿佛一幅美丽画卷上落下了飞絮和树叶。他面容丑陋，一向不招人待见，好在他早习惯了世人面目，而且此行囊中颇丰，倒也不虞其他。在安静的画卷中，他轻挑面条，开始进食。
　　食不语，嚼无声。
　　画卷依然沉静。

　　他心中悄然升腾起冲动之意，很想将这令人压抑的集市摧毁，却陡然发现面摊摊主口眼歪斜，哈喇子不受控制地丝丝滴落。再看四周，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一惊，心说你们这些人太不地道，都模仿我这歪嘴干什么？
　　然而变化才刚开始。
　　日期：2019-06-30 20:04:53
　　集市上的人们立在原地，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右侧倾斜，如同中了邪，在他目瞪口呆中，这些人的动作没有停止，并逐渐将身体倾斜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之所以是这样的形容，是因为常人无法那样站立，早该倒下了，他们像是长歪了的树木，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立着，口水不断流下，眼中散发着古怪的神采，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仔细看去，又好象在说话。
　　看到这一幕，他暗自震骇，不知不觉站起身，想要上前将他们扶起。
　　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打破了这幅静默的画卷，与树叶和飞絮相比，这次外来的差不多是一泼泥水，突兀而粗暴。
　　沉闷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高头大马出现在集市一头，马主人是两名军官，他们高举马刀，挟带着凛凛威风冲了进来。在两人身后，一支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百人军队跑步跟随着。
　　两匹马飞扬着马鬃，两把刀闪亮着光芒，四只人眼瞪着不可一世的神采，在正午的阳光下乘着清风进入了集市。骏马越过第一个货摊，前蹄离开地面向第二个货摊而去，后蹄准确无误地踏上前蹄离地的两个点，后腿后臀肌肉爆发出强大力量，将自己与骑士推向前方、推向空中，身姿矫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它们和他们就这样以潇洒姿态马踏集市，闪亮登场。
　　然而马蹄飞奔的踢踏声始终没有响起，这两匹马像是进入了一个静默的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日期：2019-06-30 20:08:46

　　事实并非这样，马蹄声没有如期响起的原因，是那两匹马跃向空中后再没能落地，它们愣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两把刀依然闪耀着光芒，两位军官依然瞪着双眼，只是马鬃不再随风飞扬，马刀没有继续挥舞，他们仿佛中了孙大圣的定身术，在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以飞跃姿势静止飘浮着，那般动感，让人产生下一刻便要落地、马蹄声正在响起的错觉。
　　声音终于没有传来，他们也一直安静而自然地定在半空中，如同两尊绝佳的雕像。
　　后面的队伍紧跟而上，前面十几名军人冲进了集市，来到两匹马身后，就在一刹那间，他们全都定住了身体，向右侧慢慢弯倒，最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站立着，像一棵棵长歪了的树木，然后，他们开始口眼歪斜，口腔中的液体无声滴落，渐渐凝固在那里。
　　队伍前赴后继地冲上来，直到一个个堆集到再无法前行。
　　后方的人终于觉察到问题所在，骇然之下，纷纷后退。

　　这支队伍由百战军人组成。感觉到古怪，他们没有溃散，而是纷纷举枪准备还击，却找不到对手所在。有一人反应太快，竟朝着集市中的一个摊贩扣动扳机。随着第一声枪响，众人一起开火。数不清的子丨弹丨在火药推动下以近乎光速进入集市，像漫天横飞的流星雨，更像一只只索命恶鬼。
　　随着弹头被加温被加速，它们开始冲破空气，飞向目标。集市范围内的空间被撕裂出一个个洞口，从外向内的细长圆洞。十米后，所有的子丨弹丨没有停下，继续进发，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恍如干涸泥塘中的泥鳅，奋力游向前方，遭遇到泥浆阻碍，艰难不畅。以这样的速度本不能飞在空中，地心引力会将它们拖到地面，但它们固执地按原有轨迹前进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集市里的情形非同寻常。就在减速飞行中，所有的子丨弹丨开始变轨，并拢在一起，像一根长长的细线，朝着面摊而去，缓慢而执着。

　　日期：2019-06-30 20:13:56
　　他的视力非常好，远远看着这番变故，脑中没有任何想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来不及思量，只是呆立当场。直到发现子丨弹丨向自己袭来，他才知道大事不好，有心躲避，却感觉怎么也避不开，无可奈何中只能暗自苦笑：没想到来此地吃一碗面条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有趣得紧。然后他又发出一声叹息：就这样吧，我来陪你了。
　　一片树叶携带着一点飞絮从集市旁的树枝上飘下，掠过面摊，朝那根细线飞去。
　　子丨弹丨军团眨眼便来到他面前，与树叶飞絮撞在一起。极刚和极柔相遇，有时会产生惊天动地的变化，比如这一次。第一枚子丨弹丨接触到树叶飞絮，骤然停止在空中，以它为中心，所有的子丨弹丨像孔雀开屏一样极速延展、爆裂开来，似乎要去抓住时间的尾巴。无序飞散中，无数碎片在瞬间被定格。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过程快得让肉眼无从分辨，他还处于茫然无措中，便在闭眼睁眼间看到一幅凌乱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几米开外，一时间不禁怔住了。
　　他用了半秒钟调整好视线焦距，然后，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片树叶和飞絮粘在某个子丨弹丨碎片上，微微晃了晃，随风飘去，眨眼不见。
　　子丨弹丨组成的画面依然静静飘浮着。
　　他瞪着两眼，身体颤抖，心中百感交集，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画面上是一张脸，一张女人脸，属于她，他的她。
　　他看着她，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幻像罢了。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那张脸随之轰然坍塌，所有的碎片掉落在地，滚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显见得只是一堆死物。

　　四周也终于有了动静，行人、小贩们跟着这些碎片一起瘫倒在地。凝结在半空中的两匹马开始完成原有的动作，飞跃而起，冲到地面上，马失前蹄，摔倒、滚动…马背上的军官骑士被甩至远处，滑行了几米，随即趴在地上。紧跟在军官身后的军人们也似乎失去某种支撑，一齐倒下了。
　　这些人倒地的姿势各有不同，但后果都一样，他们面带微笑，却已不再呼吸，包括那两匹马。
　　整个集市里一地死人，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