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4-08-29 16:28:00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那年父亲12岁,在长江里游泳,扎个猛子,就可以掏出一大块黝黑的煤炭。这里是长江上游的交通枢纽,小城站在江边,大概有上千年了吧,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奶奶以及我奶奶的奶奶。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狂风把江水卷起来,8米高的水浪拍打着小城的边沿,居民房纷纷坍塌,泥浆滚入长江。人们呼天抢地,争相逃命。还有些人抱着水缸,死死抓着缸沿,里面盛着慌乱中收拾的细软——祖上留下的家谱,一个银项圈,半截檀木……
很多人死于那场灾难。据说下游的人们打捞物品时,网兜里最多的就是尸体,泡得白白的发胀,这是穷人最好的死法,来生可以托胎到富贵人家。毕竟是饱死的。
父亲从8米高的滚浪中死里逃生,背篓里装满了刚捞上来的煤炭。但是他再也不能亲手把煤炭交给自己的母亲,再也看不到母亲慈祥和蔼的笑容。
奶奶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爷爷、父亲和大伯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念头,直到大伯参加了对越反击战,同年,父亲考上大学,远赴上海。
奶奶留下了两样东西:一个木制的匣子,一匝商务印书馆的历代文选。父亲固执的带着它们一起到上海,后来,它们又成为父亲和母亲爱情的见证;再后来,母亲生下了我。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一直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主动问他,那个民国年间的木匣子,谁也没有打开它,包括爷爷。直到父亲去世前,他把木匣子交给我,眼里闪烁着婴儿般的光芒,“小南,你要保管好它。”
父亲对奶奶舔犊情深,或许是因为过早的失去了母爱。奶奶在父亲心中保留着永远温馨的形象。在她面前,他一直是个孩子。
父亲终于去见奶奶了,这是他12岁开始就梦寐以求却一直没办法实现的事。那天晚上,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安详的闭上眼睛。我站在旁边,抱着沉甸甸的木匣。我永远失去了他。
父亲去世那年,我十八岁,大学一年级。四年后,我再次离开,带着那个木匣子和全套文选,来到上海。
我供职一家外企,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很清闲,但时间似乎不属于我。和千万个上班族一样,我把自己搞得异常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当夜晚降临,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腾得我晕头转向,这还是最好的。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空心人,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统计资料和销售策略为我带来丰厚的收益,然后我继续在它们中间为了更多的收益烦恼——这就是我目前的生活状态和追求目标。而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我只能做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明白,只有做这些事情,我才可以生存下来,并且生存得更好。
周末,我破天荒的没有跑出去,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看书,上网,给花浇水。我做了顿很精致的晚餐,把上次朋友聚会没喝完的红酒倒在杯子里,饱饱的吃了一顿。
入夜,灯光调到昏黄,这真是个不错的点子,很适合怀旧。上海让我学会了在老克腊和咖啡吧里玩弄小资。我想,我得做点什么,应该是和以往不一样的事情。
我把木匣子从书柜的底层拿出来,放在书桌上。灯光投在上面,油漆脱落了一大块,铁皮锁锈迹斑斑,和灯光一样昏黄。这是一把没有钥匙的锁,无法打开。大概奶奶走的时候把钥匙也一并带上了。可我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我曾经在小学的时候偷偷打开母亲的箱子,翻出一大堆父亲写给她的情书,我只是对信封上面的邮票感兴趣,那都是些“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图标。本来我想把它们剪下来,放在我的集邮册里,当我剪了第一个洞时,负罪感和好奇感一并涌上心头,我放下剪刀,打开信封,以女儿的身份窥视父亲和母亲年轻的爱情。
我没有拿走一张邮票,反而兴奋异常,父亲和母亲总是在吵架声中过日子,没想到他们的爱情曾经那么甜蜜。是的,他们是相爱的,我为自己的发现而骄傲,深深安慰。母亲老是给我这样的错觉,好象他们在一起维持到现在都是因为我的存在,这不是一个孩子可以承受的重量,所以我为自己的发现而幸福。
没有钥匙的锁难不倒我,一根钢丝就让我轻巧的打开它。偷窥总是可以给我神秘的快感,或许是正常的生活让我长久的远离惊喜,也或许这原本就不是一个惊喜的时代。我想奶奶会原谅我的,父亲也会。大概事情就是这样,奶奶封存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发掘者只能是我。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很整齐的古旧资料,它的主人整理它们的时候很细致,这也方便了我顺畅的看完它们:一本日记,一叠书影,剪报,一枚奖章,一瓣枯萎的玉兰花,虽然叶脉已经泛黄,仍旧可以看出它洁白的本色。
我小心的拿起日记本,翻开之前,我喝了一口咖啡,足以保持我一直兴奋的神经。但我没想到,当我从那个血与火交融的年代回来后,我已经找不到自己身在何方,生命中一些重大和琐碎的事情正在发生颠倒,而这些事情将对我产生前所未有的影响。我的泪水被那个年代牵引到现在,蔓延到未来。我的心灵空间将被它挤满,继而被我自己挤满。我依旧不知道何谓真谛,但我想我正走在通往它的路上,我寻找着它,它寻找着我。我将在这条寻找途中,一直这样走下去。
日期:2004-08-30 16:06:38
一、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城,有千年盐都之称。现在,除了遍地荒废的盐井,没有一粒盐被开采出来,人们脸色青白浮肿,这是一种严重缺盐的症状。那些萦绕老人记忆的盐井如同他们衰老的记忆一样,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无望的瞪视天空。
清音和女伴们一起走出学堂大门,一路细语轻笑。一位男同学在后面急急追赶,他身材高挑,脸色白皙,很象旧时书生,只是鼻梁上面多了一副丝边眼镜。
“清音,清音……”他一直追到咫尺的距离,才轻声呼唤起来。
清音停下脚步,其他伙伴看了一眼后面的他,嬉笑而去。
清音站在那里,齐耳的短发顺畅流泻,碎花斜襟短衫,青色齐膝长裙,静若处子。
“清音……”男同学不好意思的扶扶镜框,眼神有点害羞。清音微笑着看他:“修文,有什么事吗?”
这个叫蒋修文的男生鼓起勇气,拿出两张电影票,摊开伸到清音面前:“晚上有空吗?一起看电影,风云儿女……”
“对不起,我要去参加一个演讲……你和其他同学去看吧。”清音皱皱眉,尽量把语调放到最柔和。
蒋修文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这是他第三次约她了。好不容易流动电影协会来到这里,本想和最心仪的女孩分享快乐……这个结局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在他使劲显出最后一丝笑容时,清音已经走远。两张电影票散在风中,蒋修文回过神来,低身拾起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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