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担心顾延章听了那延州的信息，心难过，便道：“我真没什么，只是你这边……这些毕竟是江湖闲言，做不得数，顾五哥，你也莫要想太多，咱们总有回去的时候，将来的事情，留待将来再说，不要把自己吊在当，于事不济，又耽误了其余事情。”
　　顾延章得了她这话，心想：她果然难受，仍对那姓李的心怀希冀。姓李的有什么好，人都没见过！
　　他这般想，脸不悦之色也带了出来。
　　季清菱见了他的样子，心想：糟糕，顾五哥难道把那群人说的话当了真？可这明显是些喝醉了头的汉子在说酒话，还是他本一直念着延州事宜，这一回挑起了他的心事？
　　她这般想，脸忐忑之色不免露出几分。
　　两人心南辕北辙，鸡同鸭讲，偏生都认为自己领会了对方的想法，为了体贴心事，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只当兄妹间互相打气，都要给对方鼓劲。
　　坐了这一时，只听对面考场几声锣响，大门一开，里头的学子排着队一个个走了出来。

　　却原来是今日的试考完了。
　　外头等候的亲眷仆从们围了去，或有叫卖的小贩，或有租马租车的人在招徕生意，顿时这一片都热闹起来。
　　茶铺与考场离得甚近，很快有三两人走了进来，占了桌子，吩咐小二茶水，坐下来开始互对答案。他们坐得颇在里边，声音也不大，季清菱只偶尔听到一两声，她正要走过去问一问，却不想迎面进来两人，见了她，如同看到鬼一般，脸都僵了。
　　那两人一个看去有几分弱，一个右边脸有两颗大痣——正是当日与季清菱互怼那人的同伴。

　　见了他们的表情，季清菱也猜到了几分，她笑了笑，问道：“两位大哥哥，不知今日考的什么策问？”
　　右边一颗大痣的勉强一笑，先对坐在一旁不说话的顾延章行了个礼，这才道：“这位小兄弟好厉害的眼光，今日确是考的流民治理……”他见顾延章只笑了笑，并不怎么搭话，忙转头对季清菱道，“令兄才学甚佳，今日定是考得甚好！先行恭喜！”
　　另一个弱书生则是搭话道：“相识不如偶遇，难得在此处又碰，咱们不若坐在一桌，也聊一回？”
　　两人一吹一捧，净说些讨好夸奖之语，季清菱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只是当日出口骂人的乃是那瘦高个子，这两人倒是没有帮着搭腔，还在一旁劝说了几句，倒是让她不好当面给人难堪了。
　　季清菱今日出门，本是打算来帮顾延章报那一骂之仇，谁知遇这群镖师，又听了接连几个不好的消息，早失了原先的兴致。此刻知道了一回对赌结果，她也没了那份心思，于是转头问顾延章道：“顾五哥，咱们回去罢。”
　　顾延章本是陪她出门，从前被那人讥笑，压根没放在心，更不觉得受辱，得了她这话，顿时一笑，道：“都依你。”
　　季清菱便站起身来，对两人道：“这张桌子便让与你们罢。”又道，“今日我与哥哥出门，本是过来吃纸的……你们莫要这副表情，若是我家哥哥没猜对，那口没遮拦的竖子，说不定要拿些什么出来让我吃。不过我哥哥宅心仁厚，总劝我不要人奸我也奸，所以今日我也不为难他……”

　　她低头，恰好桌有些剥开的花生壳，当果仁已被自己吃掉，便随手抓了两个空壳，翻了个杯子出来，把那空壳扔掷进杯子，道：“等他来了，让把这几个花生壳泡杯茶喝，同他说，以后说话长长脑子！”
　　开考锣声响了九道，监考者开始发卷。
　　许志戎甚是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背、肩膀等处，手脚并用地蹭了好一会——他家里行商，在沛县也算得首屈一指的富户，平日里贴身穿的都是细棉布料，此回碍着科场规矩，不得已套了考场提供的麻料单衣。
　　前两日还勉强忍了，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考场雇来浆洗的人没有心，身的衣衫竟透着一股子酸味，让他格外难以忍受。
　　想到前两日不知是哪两个油腻腻的穷酸穿了这一身，说不定对方身还带着哪里惹来的虱子跳蚤，许志戎浑身都不舒服了。
　　他心本烦躁，又忆起昨日跟那路边的乡巴佬打的赌，一股子邪火顿时冲了头，一面挠着大腿、胳膊各处等候发放考卷，一面心暗骂，只打算一考完，去茶铺找那两兄弟出气。

　　到时候不把茅房的纸沾饱了墨汁，塞到那个大放厥词的小屁孩嘴里，让对方再也说不出那等放肆之言，他不姓许！
　　许志戎咬着牙，好不容易等来了卷子，顾不得其他，连忙匆匆翻到策问一卷，只一眼，满肚子的邪火似被一盆冰水给浇了下来。
　　昨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外乡子推测，今日会考的可能是赈灾，赋税，还有抑或流民哪一样。
　　简直是鬼打了墙！居然给他得正正的！
　　林门书院那群老货，天下间那么多的题目，做甚要考什么流民治理！人家良山书院考延州战事，他跟着考什么流民，简直是跟屁虫！怪不得年年都够不那顶尖的书院位子！

　　许志戎气得几乎要把手里的卷子摔出去，全然无心应考，瞪着面前的策问题，都有冲动把这几张考卷撕成碎片，再也不要看到它们摆在眼前。
　　晦气！
　　竟叫这竖子得了意！
　　许志戎抓起笔待要平复心情，好去答那考卷，却怎么想怎么暴躁。
　　手的笔杆是快要朽掉的烂竹子，笔尖是掉毛的狼豪，答卷是粗糙的黄纸，连这题目都让他不顺眼。

　　他把那笔往桌一扔，一滩淋漓的墨迹便晕染在了草稿之，几张纸算是废了。
　　许志戎家颇有些背景，即便不赴考，林门书院这样的层次，他想要入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是以并不太把考试放在心。
　　然而落榜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难道真要去那两个乡巴佬面前认错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志戎恼火地踢了一下地。
　　如果不是不能提前交卷，他真想此罢考了！
　　想到要同那两个乡巴佬道歉，说不定对方还抓着之前赌约不放，让自己当众吃纸，许志戎极度暴躁起来。

　　这个时候，他早忘了当日是谁先行嘲讽挑起的事，才招得对方反击，也忘了自己方才如何设想等见到题目之后，狠狠报复，让那两人好看。却觉得季清菱提出的吃纸的赌约甚是恶毒，简直是有辱斯，邪恶之至。
　　只恨自己家在蓟县没个根基，若是能像谢东函那般的家世，命几个家丁出手，不怕打不傻那两个蠢货，也省得再来丢脸。
　　许志戎捡起笔，耐着性子答了卷子，好容易等到收卷，几乎是躲在人群的最后面出了场。
　　他站在考场门口好一会，实是找不到什么其他的小径躲开门口那间茶铺，想到早与同乡约了见面，只好一跺脚，狠下心便往铺子而去。
　　留了这么久，人群早已散得七七八八，茶铺里也剩的人不多了，许志戎才踏进铺子，便见两个同乡坐在进门不深的地方，不知在说些什么。
　　右脸一颗大痣的同乡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问道：“怎的这么久才出来？”
　　许志戎拿眼睛四处逡巡了一阵，竟没见着昨日的那两个小子，心一喜，急问道：“那两人呢？”他看对面同乡都不说话，追了一句，“没来？”
　　没等他把心大石落下，对面同乡便默默推过来一个空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