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学究一个个放下面子，为了书一二细节争得面红耳赤而在偏僻的顾宅之，季清菱捏着着顾延章做的章，靠在窗边，一字一句读得仔细。
　　她越看越是心惊，十多页纸看完，不禁抬起头，下下打量起坐在一旁认真看书的顾延章。
　　过了许久，顾延章才无意间撞她的双眸，被其的炽热给惊住了，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莫不是我脸有什么脏东西，你做甚这般看着我？”
　　季清菱抿嘴不语。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天才与寻常人之间的差距。
　　距离两人在这蓟县安置下来，只有短短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当初也看过顾延章做的章，与此时他新作的两相对，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进步，哪怕是飞天，都没有这么快。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父亲同自己说过的话。
　　季父相信才干天定，平庸之人也许能靠着毫不间断的努力取得他所在能达到的最大的成，可是那些惊人的成绩，永远都只会留给天才。
　　顾延章是所谓的天才罢。

　　季清菱想了想他十九岁连三元的空前壮举，史书连篇累牍的褒扬，顿时也释然了。
　　确实有人可以靠短短的数月功夫，赶别人数十年的努力，她如今应该庆幸的是自己一开始认定了，而并没有犹犹豫豫，也没有左顾右盼。
　　顾延章见她没有回复，却似乎是发起了呆，便站起身来，走到了季清菱身旁，问道：“这是怎么了？写得太差，你都看不下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打算把那几篇新做的稿给抽出来。
　　季清菱早已反应过来，把那几张纸页护在怀里，笑道：“偏不还你！顾五哥，你先告诉我，你怎的想到从‘明明德’来破这一道题？”
　　顾延章向来对她无可奈何，此时也一般的毫无办法，他只道：“回你不是与我说，考官想看什么，我写什么么？我见这蓟县的风尚，似乎对小儒道十分推崇，便把作答、章都往那一方面靠，真让我自己写，我才不爱小儒道，神神叨叨的。”说着，还皱了皱眉，似乎自己才吞了什么苍蝇一般。他说完，便问，“怎的突然说这个，是有什么不对吗？”
　　季清菱听着他的答案，忍不住瘪了瘪嘴，皱着眉道：“不对，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

　　顾延章便笑着看着她，眼神尽是包容，道：“你要我怎生答才算满意？”
　　季清菱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笑，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偏不告诉你！”
　　语毕，把那一叠子纸放回了桌，自己则是坐回了桌子的另一头，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沾饱墨汁，做起章来。
　　顾延章呆了一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只得老老实实坐回位置去看书。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涌出一股子怪的滋味，又是想笑，又是想叹。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季清菱放下手笔，抖了抖才写完的几页纸，待得墨渍稍微干了些，觑个机会，便把那一篇刚写的章递给了顾延章，道：“顾五哥，你且看，我这一篇与你写的起来，孰好？孰差？”

　　经过这几个月相处，顾延章早知道季清菱与众不同，胸自有丘壑，寻常的才子，来个十个八个都打过她，也不觉得怪，只接过那章，低头细看起来。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认真地道：“论章，我不及你。”
　　季清菱便笑着挪坐了些过去，把顾延章做的章同自己做的章摆在一处，打趣一般问道：“那我拿我的这一篇同你的换，行不行？”
　　顾延章一愣，只觉得莫名其妙，道：“换什么？”
　　季清菱道：“换章啊，我们交换之后，你这一篇，算是我的了。”
　　顾延章更是莫名其妙，他道：“几张稿纸而已，既是你要，只尽管拿去便是。要是不够，我今晚不睡，也再给你写个十篇八篇的出来。”他说完这话，把书卷放到一旁，抽过一张白纸，还不忘看着季清菱，问道，“想要看什么？你出题，我来做。”
　　季清菱被他惊得不行，本是开玩笑，谁想到这人竟然耿直到这地步，一时不得，下不得，正要认输，忽听秋月在门口叫道：“姑娘，廖嫂子来了！”
　　她恍如得了特赦，忙道：“你且回房看书，待我得空再来同你说。”

　　一面帮顾延章把桌各类书目往他房抱去。
　　顾延章晓得她要在厅谈事，便也跟着抱了书进房，边走边问道：“怎的又把她叫过来了？”
　　季清菱道：“我托廖嫂子帮忙找个厨子，咱们家没一个能做饭的，总不能让你天天吃炊饼吧？”
　　蓟县四季分明，过了三月便开始草长莺飞，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
　　秋月穿着春衣，一手拿着火筒，一手撩起灶底下头的柴禾，透过空的竹筒往里头吹气。

　　她从没记事的时候开始做家事，熟门又熟路，很快把火烧得又红又旺。
　　秋月相貌生得并不好看，脸还有小时候生天花留下的痕迹，她原本肤色黑，不细看倒是不明显，可在顾宅养了这月余，竟有些白起来。她一个人干家事，仍有许多余力，倒在后门荒地处开垦出了几块地，买了种子回来，种了葱、蒜、韭、菜等等，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
　　等生好火，她抬起头问道：“李婶，您瞧瞧这火色行不行？”
　　被她称作李婶的女子一身粗布打扮，头顶包着块深色的布巾，看起来约莫三十岁，脸长得有三分颜色，腰大膀粗，十根指圆圆的，肉多得指尖都快并不拢了。
　　听到秋月问，她把最后一点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打量了一眼灶台下的火势，点头道：“成了。”语毕，拿起油壶，往烧得直冒青烟的锅倒了厚厚的一层油。
　　秋月看得眼都直了。

　　她穷惯了，家平日里做饭，几乎都是一锅子水煮菜，油星子都少，哪里见识过这样炒菜，看着李婶那油加的不要钱一般，心疼极了。
　　李婶不愧是熟手厨娘，不到两刻钟，四菜一汤便做了出来。秋月一一端出去，等伺候过季清菱二人吃饭，将东西收拾回厨房，正要洗碗，却见那李婶仍坐在厨房里头。
　　见她进来，那李婶问道：“主人家都在堂屋里头读书呢？”
　　秋月点一点头，怪道：“李婶子，这都快大晌午了，您今天怎个还不回家？”
　　同卖断了身契的秋月不同，李婶在顾宅做的乃是短工，每日只过来过来煮两顿饭，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月拿的钱米却并不少。她一人兼着好几户人家的工，回回来都同火烧眉毛一般，做好饭菜，拔腿跑，这还是第一回过了时候还留在这。
　　听她发问，李婶子也不遮遮掩掩的，而是道：“我想同姑娘商量点事情，你去问问她这会子有空不？”
　　正堂，季清菱正同顾延章在研读章。
　　明日便是良山书院招考，后一日是清鸣书院的招考，再之后，还有许多大小书院的考试。此时看书已是无用，她便按照从前与父兄们一同猜考题的法子猜起了院考的题目，列了出来，让顾延章一一做解。
　　秋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轻拉了拉季清菱的袖子，将她带到了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