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廷尉署报到的头天霍光总算见到了老师兒宽,虽然只有多半年不见,兒宽却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现斑白,看霍光有些心疼地凝视着他,兒宽笑道,“庙堂不比江湖,在这里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哪像在平阳做教书先生时悠游自在。”说着竟有些神往起来。
“学生初来长安本想拜谒老师,听说您到北地视察,之后学生便跟随兄长前往河西受降,一直未曾拜谢师恩。”
兒宽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这些虚礼,“为师也不曾想到你竟然是骠骑将军的弟弟,有这样的兄长,今后必平步青云,想从军封侯也非难事。”说着话锋一转,“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一下要多安排近三万投降来的匈奴人,这些人能不能适应我朝风俗,愿不愿意接受我朝节制都是接踵而来的问题,如不亲去前方很难给御史大夫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建议,你来长安也有些时日,应该听说右内史和御史大夫政见多有不同,而这汲黯又是陛下倚仗的重臣,当年淮南王谋反,不畏丞相公孙弘,独畏汲黯,足见其耿直,背后支持他的大有人在,长安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未央宫不过是各方势力角逐的舞台,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出捉对厮杀的好戏,你看吧,这汲黯前些日子在受降的事上栽了跟头,正闷着要驳回面子呢。”
看霍光一脸茫然,兒宽知道有些事他可能不知道,见四下没人,手中又没什么要紧事,才小声说道,“迎接河西归降的浑邪王、休屠王部需要两万辆车,这也不只是为了国家体面,那些成日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一旦离开战马就失去了九成的战斗力,所以一进入玉门关,陛下就叫他们换马乘车,两万辆车仓局之间可以凑齐,可这拉车的驽马官府却没有那么多,只得向百姓征用,百姓中有很多人和右内史抱的一个心思,匈奴人苦我汉朝久矣,凭什么一归降就能受到上宾的待遇,很多百姓索性把马匹藏了起来,长安令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征得足够数量的马匹,便被御史大夫弹劾,私藏马匹的百姓也被悉数下狱,你可知这其中利害?”
霍光点了点头,他年纪虽然尚轻,却懂得朝中的弯弯绕绕,张汤这一下名为惩处长安令,实则在打汲黯的脸,毕竟长安令是汲黯的属下,在他的管辖之地发生这样公然对抗朝廷的事他作为右内史自然难辞其咎。
“不过汲黯也是厉害,不光躲过了张汤的发难,还硬凭着一张利嘴在皇帝那里保住了长安令的脑袋,这会儿只怕闷着火儿等着报复呢。”
“素闻汲黯耿介,却想不到和张大人的关系如同水火。”
兒宽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政见不合与人品无关,你只知汲黯刚正不阿,却不知他也不是孤臣,他的背后是宗亲、诸侯王啊,这些人读了一辈子黄老,成天把清净无为挂在嘴边。”张汤代表的是朝中锐意改革派,这二人难以相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说话间,外面跑进一人,近乎嚷道,“大人不好了,上千百姓把御史大夫府给围了,说是要跟张汤大人讨说法,这般聚众闹事,右内史却放任不管,张汤大人叫廷尉出人把惹是非的都抓了!”
兒宽稍皱了一下眉头,告诉那人知道了,才和霍光说道,“正说是非,是非便来了,汲黯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你我便走一趟吧!”兒宽名义上是廷尉里负责起草奏章的文吏,但张汤从廷尉右迁至御史大夫,廷尉一职便有空缺所以仍由张汤暂摄,而兒宽在陛下那里有才名又兼任张汤的侍御史,所以廷尉的大事小情都由他打理,此时看他准备不带一兵一卒前往,霍光略有困惑,但马上便想到了老师此举背后的深意。
来闹事的都是嫌犯家属,此前浑邪王率领千余亲信到长安觐见天子,随车携带了不少塞外珍品,少部分进献给皇帝,其他的便在长安贩卖,百姓对来自北方的特产本就好奇,浑邪王的随从们卖的又便宜,就有不少人与之通商买卖,不想却触犯了汉朝法律——未经国家许可,不允许擅自和胡人有商业往来,所以有人举报给负责京城治安的右内史,汲黯从中察觉到和张汤博弈翻盘的机会,便下令将所有与胡人有交易的长安百姓全部收监,当天便拿下口供呈交廷尉,张汤正看卷宗的功夫,被收监的百姓家属便聚众将御史大夫办公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闹事的百姓准人进不准人出,所以兒宽和霍光轻易地便挤了进来,看张汤愁眉不展,兒宽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御史大夫何必烦忧呢?”
“我叫你带兵来抓人,谁叫你只带子孟一人前来?”张汤没好气地质问道。这时门卫进来通报,说皇帝叫张大人进宫,想来此事已被汲黯呈报御前,惊扰了圣上。
张汤起身要走,却听兒宽说,“外面民怨沸腾,御史大夫不留下三言两句恐怕出不去。”张汤心乱如麻, “你休在这里说风凉话,且替我想想该当如何!”
兒宽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盘腿坐下,“子孟,替老师给张大人计较一番。”
日期:2019-04-10 08:5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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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稍一愣神,“骠骑将军的弟弟便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学生?”看兒宽一副欣赏的表情点头,张汤赞叹不已,“平阳果然出人才,那便请子孟替我计划一二。”这时候他倒是不着急了,他了解兒宽,如此镇定自若定然是一切尽在掌握。
“右内史无非是想煽动民情来考量大人提倡的天下一统、民族融合的说辞,大人如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门口这些人悉数抓了,违背的便是您此前为之摇旗呐喊的政策,我们就会落别人口实说这是在损害我朝百姓的感情来保护投降者的利益。”
张汤暗道一声好险,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家属在外面闹得早了,自己真容易大笔一挥把擅自和胡人通商的五百长安百姓下狱,“可是这些人确实违反了我朝法律,难道要法外开恩不成?”
霍光摇摇头说,“非也,敢问大人,投降了的匈奴人算是匈奴人还是汉朝人?”
这一问叫张汤茅塞顿开,拊掌大笑听霍光接着说,“所以大人一会儿只需向陛下说,这五百人无罪,右内史擅自收监这些人还是将浑邪王归降的人视作异类,便可叫汲黯大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汤眼神发亮,原来这一题的题眼在此,不想自己终究是当局者迷,甚至不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得透彻,他叫兒宽出去向围堵的百姓解释一番,得到说法的群众高呼陛下万岁,御史大夫英明。
张汤赶到高门殿的时候,汲黯正在一旁侍奉,君臣二人有说有笑,见张汤来皇帝忙招手叫他过来,原来汲黯拿了一卷东方朔新写的《神异经》,东方朔坊间号称智圣,擅长插科打诨,是皇帝非常喜欢的幸臣,此时在外游历采风,所以著成的文章由汲黯转呈陛下。
张汤故作忧心忡忡,毫无兴致地随手翻翻这怪诞故事,皇帝看他一脸丧气哈哈一笑,戏谑道,“五百多人和胡人通商,千余人聚众围堵御史大夫官邸,只这些人就能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难住张大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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