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第9节

作者: 弯刀人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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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袁屿会哭的很厉害。后来,便学会了沉默,沉默的久了,受的打,吃的痛,都化成了眼中的麻木和漠然。
  倔强,是袁屿唯一的抵抗。
  即便如此,两年前,那个总是恼羞成怒的大声质问袁屿为甚么不哭的男人,也没了。
  在一次喝醉了酒的夜晚,那个男人失足跌入江中,就是眼前这片江。
  后来,袁屿便被村子里的人开始叫做讨债鬼了。

  都说,只有讨债鬼的命,才会克的家破人亡。
  但是这些,并不值得此刻的袁屿再去想。
  他记得所有的事情,却偏偏对七岁那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被人平白抹去了这一年的记忆一样。
  他也零星听人说起过,他七岁那年似乎出了趟“远门”,是被个当兵的北京人送回来的,回来之后那个当兵的便又急匆匆的走了,至今仍没有见过那个人。
  这些,他毫无印象,所以,他常常好奇的去想,试图去想起一些七岁那年所发生的事来,但最终却是徒劳。
  带着黄晕的夕阳渐渐的变成了染了红的晚霞。
  江边的风吹的不急不缓,却微微有些冷。

  猝不及防的,袁屿眼前便伸出来一双手,手心里躺着两个明晃晃的枇杷果儿。
  “小屿,来,吃果子!”
  那个偏瘦的男孩儿拿脏兮兮的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便贴着袁屿坐下来。
  袁屿笑了笑,接过那两个汗津津的果子,点了点头。

  没人愿意和讨债鬼一起玩,除了这个偏瘦的男孩。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胡仕辉,这样的名字在他们这群孩子之中是很少见的。
  他父亲沾了改革开放的光,常年在外面倒腾东西,有了点钱和见识,自然就不满足于自己儿子以前土里土气的名字,所以胡飞就改成了叫胡仕辉。
  “小屿,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和那几个家伙玩了!铁蛋儿再敢说你是讨债鬼,我就揍他!说一次揍一次!你不知道,今天王爷爷把铁蛋儿那个舌头长疮的娘给骂哭了,太解气儿了,那个毒舌的娘们,都是她,才害得你被人叫成讨债鬼!”
  我就揍他!短短四个字,袁屿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暖。
  人的倔强,都是装给人看的,说到底,也只是十岁的孩子。
  所以,袁屿咧着嘴笑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点一点撕掉枇杷果金黄的果皮,递给了身边那握着拳头做揍人状的伙伴一个,袁屿吃了一个。
  吃完了,袁屿才想起了什么说:“你太瘦了,打不过铁蛋儿……”
  “谁说的,今天他都哭了,丢死人了,你就从来不哭,小屿,我要是打不过他,你会帮我吧?”
  “嗯!狠狠的揍!”
  “哈哈,我就知道,走吧,饿死我了,去我家吃饭吧,我让我妈炒了鸡子儿……”

  晚霞,把两道瘦小的影子在地面上拉的很长。
  这一年,袁屿十岁,胡飞十岁,他们一般大……
  暮色下的村子显的有些灰暗,隐隐带着饭熟的热香,这样的味道,沁的十岁的小袁屿心里发慌。
  八十年代,很多乡村已经通上了电。
  但即便如此,每逢夏天的时候,村子大部分时间是要和过去一样靠着煤油灯或者白蜡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的,匮乏的电力,还轮不到让这些破旧落后的小地方去肆意挥霍。
  尽管“肆意挥霍”这个词和这些最底层的人们远远不沾边。
  袁屿并不是第一次来胡飞家吃饭。
  胡飞的母亲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练女人,不算刻薄,却也不算热情。
  所以,胡飞拉着袁屿的衣角推开了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的时候,小院里正就着月光浣洗衣服的女人“呀”的一声,在胡飞后脑勺轻拍了一巴掌,便揪着胡飞的手按到了水盆里揉搓。

  洗干净了自家孩子的手,女人才仿佛刚看到院里枣树下默默站着的袁屿一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呀,小屿也来了啊!可真赶巧,刚炒了鸡子儿你就来了!”
  胡飞照例是听不出这话里隐含的另一层意思的。
  袁屿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忙着搬家的蚂蚁,夜里可能会有雨。
  “妈,掀锅吃饭吧,饿死了都!”
  胡飞擦干了手把毛巾递给袁屿后便小跑着冲进了屋。
  屋里响起清脆的拉灯弦声,接着屋子便亮了,橘黄色的光,从里到外暖洋洋的黄。
  “小屿,有电!有电!今天晚上有电!”

  胡飞探出半个脑袋,眉毛激动的挑成了一个八字,兴奋的一连重复了三遍。
  这次,就连袁屿也跟着小小的有些愉悦。
  整个村子,只有胡飞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带了两个旋转按钮的电视机,只能调出两个台,本地台和中央电视台,大多时候,却只有满屏滋啦滋啦跳动着的雪花。
  袁屿知道,不大会儿功夫几乎全村的人都会扎堆到这里,因为中央电视台最近在播《射雕英雄传》。
  每逢这个时候,袁屿就会少有的心安理得的和大家一起看电视里的郭靖大侠,和漂亮的天仙一样的黄蓉姐姐。
  鼻子里缭绕着饭菜的香味儿,袁屿看见厨房里的女人偷偷把两个煮鸡蛋藏到了一个竹藤编的筐子里。
  同时,女人也看见了袁屿,有些不自然的在围裙上擦着手。
  袁屿便咧开嘴笑,笑的很善良,然后开始洗手,他不想这个深爱着胡飞的女人因此而愧疚。
  有人给你饭吃,已是恩赐,人要识趣。
  果然,饭吃到一半时,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登门,最后不得不把那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里搬到外面,墙上、稻草垛上,都坐了人。

  热闹和不着边的恭维声让女人红光满面,自己家里能有一台电视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白天被胡飞骑在身子下的平头铁蛋儿也来了。
  到底还是抵不住看电视的诱惑,自觉没骨气的铁蛋儿一直都和胡飞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大概是不好意思上前来。
  月上中梢,电视里再一次蹦满了雪花,众人才啧啧称奇,带着遗憾不甘的离去。
  袁屿也该走了,随着四散而去各奔自家的人群,袁屿低着头,小声的和胡飞打了声招呼,便也出了胡飞的家门。
  胡飞很想袁屿和他一块儿睡,袁屿照旧拒绝了。

  人的精神没有寄托的时候,鬼神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信仰。
  正因如此,对于自己这个“讨债鬼”的身份,没人欢迎。
  袁屿知道,胡飞的母亲可以不介意自己来吃饭,但,绝对是不能容忍自己睡在这里的。
  她怕那无形的晦气沾染给胡飞。

  人的晦气,其实更多时候存在于人内心深处的偏见。
  月色泛白了脚下的小路,路旁间有杂草,虫鸣蛐蛐儿跳,蚊子疯了一样的乱咬。
  老婆婆摇着蒲扇,为自己的孙儿赶走烦人的蚊子,顺带着咒骂两句闷热的天儿。
  一切就像一幅画,一幅过于美好的画。
  而十岁的袁屿,就像画外的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无论多美的画景,都始终与他无关。
  也并不是所有,至少,身后胡飞急促的呼喊声,能让袁屿找回一丝真实感和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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