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他以县令陆缜的身份进入广灵县衙七日之后了，他已从周围人的反应和话语，以及手边能接触到的一些东西看出了好些端倪。
　　陆缜本以为陆县令少年得志且家有美妻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但只在后衙住了两日，便发现那两夫妻间的关系极其淡漠，几乎都没有什么交流，而且作为丈夫的陆县令居然是被赶到书房之寝的，只此一点便可知他在夫妻间的关系里是处于完全下风的。
　　要知道，这可是几百年前的大明朝，一般家男子完全占据着主导地位，是妻子的天，怎么到了这边居然完全颠倒了过来呢？
　　为此，陆缜几次在翠眉的身好一阵的旁敲侧击。也好在这个小姑娘没多少心机，又全然没想到自家老爷居然换了人，便被他一点点问出了许多关于陆县令与妻子云容的事情来。
　　原来，那云容姓楚，和陆县令一样来自于江南苏州城。因为楚陆两家向来交好，尤其是双方的父辈更是至交好友，所以早早便为两人定了亲事。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陆县令的父亲在他尚未成年时已逝世，随后不久母亲也去了，于是陆县令打小只能靠着族人的接济过活。幸好他为人还算聪明，尤其是在读书一道，也算是之资，年纪轻轻便考了三榜同进士，从而让乡间族人不敢轻慢。
　　不过到底自小没了父母，所以在性子，陆县令显得有些古怪了。不但在钱财有些贪婪，而且为人又有些胆怯，在做了官后，这方面的性格也没有太多的收敛与改善。
　　而作为他的未婚妻，楚云容早将其性格看在眼里，自然颇为不待见。只是碍于之前的婚约和父亲的坚持，才不得不在陆县令来广灵赴任之前嫁了过来。
　　但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却极其冷淡，因为楚家家世远陆县令要好，家更有在朝任官的，再加楚云容生得貌美且性格坚强，居然死死地吃定了自己的丈夫，让他根本不敢造次。别说像其他丈夫那般对自己的妻子呼来喝去了，还得看楚云容的脸色行事，甚至都不能与之同房。
　　所以自来到了广灵县后，陆县令一直都宿在一旁的书房之，连楚云容的房间都没踏进去过几次，也那天晚回来，才让他进去照了面，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在明白这一切后，陆缜对这位同名同姓的陆县令那是大表同情，身边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却碰不得，他这段时日里一定很不好过哪。而且他的遭遇来说，变成如今这般性格也是情有可原，后世的调查来看，每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或多或少总有些心理疾病的。而陆县令在这等情况下还能年纪轻轻便考进士——虽然是同进士，但那也是全国考生前两三百名的存在哪——足可见其不凡了。
　　而这还不是陆县令遇到的最糟心的问题，在随后，陆缜又发现原来他不光是在后衙家地位尴尬，是在官府衙门之，也没多少威信可言。
　　刚开始时，陆缜因为心虚，再加担心自己被人看出破绽来，所以一直都称病躲在了后衙休养。直过了五天后，觉着再不出去也会惹人怀疑后，才不得不露了面。
　　但随即发生的事情叫他大感意外了，那些衙门里的官吏对他这个正堂县令虽然表面很是恭敬，甚至还好生问候了一番。但陆缜却发现，在自己办公的二堂书案之，居然只有几本不关痛痒的书，而且面也没有他做主的份儿。
　　随后两日，随着他在前面待的时间长了，这种被人刻意忽略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了起来。只有当拿一些需要他这个县令用印的公过来时，底下那些官吏才会笑着过来，而在他扫看面的内容时，有几位还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更叫陆缜感到吃惊的是，那些书早都用县令的语气做出了批示，根本不给他任何下笔的地方。他的唯一作用，是在官吏们把书交来后盖自己的官印，使之成为合法的官。
　　只略作试探，陆缜便知道这是陆县令到任之后一直施行的常例，换句话来说，这个广灵县令手压根没有任何的权力，只有受人摆布的份，是那些地方官吏手的提线木偶罢了。
　　对这种县令被手下人架空的事情，陆缜在书也是读到过不少的，这也是朝廷地方官制度的一个弊端所在。
　　因为按照朝廷的制度，流官到了地方一般都是三年一任，三任之后无论如何都会被调往别处，更有异地为官的规矩——即某府出来的官员是不可以在当地当正堂官员的，这是为了防止官员因为太熟悉而勾结地方势力，导致尾大不掉。

　　不过许多实际的差事总不能都交给完全对地方陌生的官员吧，于是朝廷便提拔了当地好些官员做了正堂官的助手。县衙门来说，除了县令、县丞之外，主簿（主要掌管书税收）、典史（主要掌管刑狱差役）以及其他的一系列胥吏都是地方的人来担任。
　　而这些当差之人可没有县令他们那么多限制了，一旦任，没个任期到了一说，能够霸占这个职位直到老了，或是不想干了。有时，这位置还能传给自己的子侄辈。
　　这么一来，地方的下层官吏的势力变得极大，甚至很多时候能够反过来制约自己的司，让县令完全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因为任何一个县令想要做出成绩都少不了底下人的配合，一旦与他们起了冲突，别说人家明着反对了，是暗地里做点什么，或是让人一撂挑子，够人喝一壶的了。
　　除非是异常强势又有手腕，或是在朝背景深厚的县令，才能在这等盘根错节的阵仗杀开一条路，夺回自己的权力，不然很多情况下他只能听任这些官吏的摆布，成为他们的傀儡。
　　当然，这些地方官吏也不是完全的不给自己司面子，毕竟对方还是有发展空间的，把关系闹僵了也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只要县令不刻意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会留些面子给司。
　　只是这种互相留有余地的官场规则更多是在南方或是京畿要地，至于一些偏远地方，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而陆缜现在所面对的，是这么个情况，原来的陆县令完全被底下人架空，连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负责在公盖官印。
　　当明白这一切后，陆缜对陆县令的同情愈发重了一些，表面看来是人生赢家的对方，无论在内在外都过得实在憋屈，想必之前一定很不好过吧。而这位陆县令更惨的是，居然连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了，糊里糊涂死在了外头，倒是便宜了他这个冒牌货。
　　而对于这样的一种尴尬处境，陆缜不但没有感到因此感到不快，反而觉着心头一宽，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件好事哪。
　　本来他担心自己这个冒牌货的身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人识穿。如在处理那些县衙里的公务时，因为对这些事情的不了解，或对规则的误判而让人发现与原来的县令有很大区别。
　　这种事情，他总不能老拿脑子受伤来解释搪塞吧。但现在看来，事情简单多了，他甚至都不需要仔细看那些公内容，只要跟机器似地在面盖个印，便算把事情办成了，又哪来的破绽呢？
　　至于和那些下属的互动，也很是简单，往往只是些虚套的场面话，再加他们显然也不怎么熟悉陆县令，居然也让他给蒙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