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去找你们老师，想谈谈你的学习，你知道怎么了吗？你们老师竟然想不起她有你这么个学生。真是让我丢死人了！”
　　“说话啊，你没长嘴巴？叫人！你学学你表姐，你看人家嘴多甜！”
　　“你真不配当我的孩子。”
　　或许这些语言在家长眼里只是一时气话，但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如同一柄柄钢针，狠狠的戳在心脏，不论过去了多少年，都没办法拔出来。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爸妈在吵架。我妈说，你女儿跟你一样没用！我看到觉得恶心。我爸回她，你女儿跟你一样丑，否则怎么会被老师讨厌。她哪怕能跟学到我一点点，她也不会这么普通，让人记都记不住。”
　　这些话，虽然过了很多年，但陈澄仍然忘不掉。她慢慢的从地爬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他们总说，是为了我才不离婚的，他们付出了这么多，我为什么不能争点气。但我真想求求他们，你们离婚吧。”
　　陈澄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泪珠却顺着脸颊，不断的流下来。
　　“原来有父母，也不一定什么都好啊。”白尧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很近，似乎搬个梯子爬去能碰到一样。奶奶说，她的父母在天看着她，会保护她。可从小到大这么久，她没有梦到过一次父母。梦到最多的，是一堆人堵着她和奶奶要钱，奶奶没钱治病快要死了。这个时候，她会哭着醒来。此时的白尧，又想到了如果自己有父母，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不过与曾经不同的是，她这次想的是，她的父母也会吵架吗？也会嫌她不漂亮，嫌她学习不好吗？

　　“你父母怎么了？”陈澄听到了白尧的讷讷自语，小声的问了一句。像一个困在孤岛的人，在找还漂在浮木的可怜人。
　　白尧看了她一眼，虽然明白陈澄的想法，但她还是想说出来：“去世了。”
　　“嗯？”
　　“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爸一场火灾，为了救人去世了。”
　　“你爸是消防员？”
　　“嗯。我妈身体本来不好，受不了刺激悲伤过度也去世了。”
　　“……对不起。”陈澄没想到，白尧她想的更可怜：“那你是怎样长大的？”
　　“一开始国家给我拨了一笔补助款，还有我爸的抚恤金，很多亲戚争着想养我。后来他们知道，那些钱全部都用来给我妈治病和还我舅的钱了，没人养我了。我像个货物一样，从二姨家被送到三叔家，又从三叔家转到大舅家。整天脏兮兮的，手脚天天都是烂的。没办法，我年迈的奶奶把我接了过去，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用她的退休工资把我养大了。”白尧从没跟人说过家里的情况，知道这些的也只有窦豆这个跟她一起长大的朋友了：“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最起码你们不用为了钱发愁。”

　　“所以你才这么努力的赚钱啊，那你为什么不申请助学金？”他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条件不错，但每个班都有助学金的名额，陈澄还记得大一的时候，助学金申请人数太少，老师还特意在班里问了。
　　“因为我奶奶说，我们不穷啊”白尧假装不在乎的笑了笑：“我靠自己也能赚来钱，不想被人用可怜的眼神看。”
　　“哦……”陈澄小心的看了一眼白尧：“说实在的，我觉得你笑的太勉强了。”
　　白尧的笑容僵在脸，慢慢的垮了下来。不管怎么给自己洗脑，白尧也知道自己很穷。没有几个人会把毛毛钱都收集起来去买午饭。她还记得当自己拿着一大把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毛钱买包子时，周围人同情又怀疑的眼光。算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些钱是她卖废品，堂堂正正赚来的。但那些眼神，还是如一把巨秤一样，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的心不贫困，但她是真的穷。奶奶害怕她自卑，所以她强装着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强装成一个只爱钱的市侩小人。她不能让奶奶失望，所以她要装作不觉得自己很穷。

　　“今天的话，你不会跟别人讲吧？”
　　“我的事，你也不会跟别人讲吧？”
　　“讲你跳楼？我没那么无聊。”
　　“大家都知道你很穷，没必要说。”
　　“……我不穷。真正穷的人，是内心贫困。”
　　“随你怎么说，我还说自己能见到鬼呢。”
　　“……”
　　白尧愤愤不平，陈澄一骨碌从地坐了起来，突然停住身体，偏头问白尧。
　　“你跟阳光到底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是地主和奴隶的关系。”
　　“可是我觉得他对你很不一般。”
　　白尧也扶着地面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的土：“是很不一般，对我的态度更恶劣。”
　　“恶劣还能急冲冲的跑来找你啊？”陈澄对着白尧的身后抬了抬下巴，白尧浑身一僵，慢慢的转过头。
　　天台的楼梯口处，阳光站在那里，因为逆光，所以白尧没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身姿挺拔，浑身下都带着一种普通人身没有的气质，如果二点形容，是贵族气质。
　　但也正是这一刻，白尧看清了自己跟阳光的距离，好像十六层楼那么高，好像自己跟天空一样，好像很容易够得着，其实远的你摸都摸不到。
　　“校草大人，您都听到了？”陈澄还记得自己砸坏了阳光的车，还没赔钱。

　　阳光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轻启嘴唇：“你下去。”
　　陈澄咽了下口水，猛点头，也不敢让阳光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只抱着头溜了出去。
　　偌大的天台，剩下阳光和白尧两个人了。
　　阳光向前走了一步，白尧立刻缩了一下肩膀。
　　“对不起。我刚来的时候听见你们正在说话，所以没有打断你们。”阳光喉咙动了动。
　　“你都听见了？”白尧的手指尖都在发抖，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剃光了毛的猫，被拉开四脚捆在了案板，让人围观。
　　“抱歉……我……”阳光有些局促的握了握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刚才的行为真的算是偷听。他刚才应该开口打断的，但听到白尧说自己的事情时，他犹豫了。他对白尧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他只是从白尧的日常生活来猜测，她的家庭情况不是很好，也从没提过自己的父母。

　　“够了。”白尧打断阳光的话，一把推开他，从楼道里跑了下去。
　　白尧哭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阳光看到了白尧脸的泪痕，不是伤心，而是因为窘迫和生气。阳光顿住了要追过去的脚步，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知道现在追去，只会让白尧更生气。
　　白尧一口气爬了十六楼，现在也准备一口气冲下十六楼，幸亏被陈澄拉住了。电梯已经修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看着白尧偷偷的擦掉了眼泪，陈澄咽了下口水。
　　“不关你的事。”白尧冷冷的回复道。
　　陈澄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白尧，电梯到了以后，看到楼下的人，陈澄瑟缩了一下，跟在白尧的身后出去了。
　　白尧回到宿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将脸埋在胳膊里，压抑着声音啜泣起来。她一直像披着龟壳在爬行的人，龟壳压着她，也保护着她。在刚才，她的龟壳被人掀起，脆弱的本体暴露在人眼前，还偏偏是阳光的眼前。
　　直到窦豆回来的时候，白尧也没有把头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