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阮思澄也心尖一颤,回答对方:“九如,思恒不会黄的。”
“嗯,我相信。”
“咱们一直都在变好,”阮思澄说,“两年以来,一起克服掉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拿到邵总投资,与p大合作,罢免钱纳、抢回公章,告别贝恒招到一非,想到了心电图ecg的做法,又解决了腹部b超的难点……资金关、人才关、技术关、数据关,一次一次迈过障碍。现在只剩最后一搏,不能轻易放弃的啊。”
每次都要挺不过去似的,然而每次,在被扒掉一层皮后,还坚持活着。
思恒医疗就像一只初生小兽,不堪一击,危如累卵,但却那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阮总,”吴九如问,“真的不会再做一月就完了吗?”
“不会,”阮思澄答,“资金有着落的,你也告诉别人下吧。”
“嗯!”吴九如挺高兴,哒哒地跑掉了。
阮思澄回办公桌前,又搓搓脸。
刚才,面对九如还有大家的期待,她不小心,竟讲出了几段大话。
可事实上哪有钱啊。
阮思澄将账户打开,看着最后那个余额。
70万。
付完上月工资,只剩70万了。就算加上她的存款,也就130万,堪堪能挺两个月。成本已经没有办法再节省了,公司早餐都早停了,基本只付工资、房租、水电网络,最近的差旅费都是她自己掏的。
非常奇怪,在还能挺33天、32天、31天时,她好像都没特别慌。然而,一旦开启了倒计时,时间之沙簌簌地落,就真慌了。与一个月倒计时同一时间出现的,是拿着镰刀的死神可以听闻的脚步声。
本来在裁员时,她心里想的是尽人事知天命,拼命工作,撑四个月,如果还是不行那也没有办法。
不能强求。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又不甘心。
好不甘心!
创业整整两年!!!她的27到29岁,最后的灿烂岁月,最后的青春年华。
而且,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宝贵两年,也是陈一非的,石屹立的,coo的,梁言的,吴九如的,叶青的……他们全都放弃许多,绞尽脑汁,耗尽心血。
阮思澄也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东西,无论怎样日思夜想辗转反侧遍体鳞伤,也是终其余生而不可得。你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战友,感动了对手,感动了大众,却还是没法打动天和地。
到最后,应该没有挽留,没有忧伤,阮思澄全都懂,可还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看到希望!!!
虽然,这个名为“希望”的东西上闪着的光那般黯淡。
再去问问邵君理吗?
阮思澄不想。
现在,与两个月前,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就是胸部腹部准确率都不够,而且调得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已经问过邵君理了,对方当时一阵沉默,她说只想听到实话,对方表示,他不会投,而且明确表示,就像当初协议说的,产品初版出来以后,如果靠谱,他会行使增资权利,在那之前一切免谈,这个主意并未改变。
现在何苦再去问呢?只是令对方为难,也令自己难看。好像是在接着那么点儿关系,让他掏出800万送给自己一样。
她没办法开这种口。
真的就要完蛋了吗……
可阮思澄老是觉得,在技术上思恒医疗还并没到穷途末路。
难受一天,阮思澄没加班太狠,晚上10点离开,打车回到住处。
她甚至不能好好走路,只用鞋尖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挪上去,细高跟全落在外面。
她想起了两个月前邵君理讲的那故事。邵君理说,他创业时也曾遇到资金断裂,可他觉得一旦递了破产申请,信誉就没了,于是咬牙向朋友借,把欠债全还清了,后来终于渡过难关,公司逐步走上正轨。
可她没有土豪朋友……
就算有,她不是邵君理,还不上。
正思忖着,阮思澄走到了自己家门前面。
深棕木门,贴着倒福。
阮思澄没开门,静静地凝视着。
她没有朋友,但她有个房子。
云京市区两室一厅。
她在2011年买的房子,当时还不太贵,70平200万,已是父母毕生积蓄,首付40%,贷款60%,直到现在还没还完。当时都说云京房价会一直飙,而阮思澄保了p大,毕业肯定留京工作,她的爸妈果断出手买了一个。
现在,它值600万。
阮思澄想:有房子也没什么好。
住腻歪了。
租又哪里不可以呢?她的室友、同学、朋友,不好多在租房子嘛?!还单身的都没房子,又有什么受不了的。何况,云京房价已经在跌,这个时候出手说不定挺赚呢!现在卖了,等到房价再掉一掉,买回来,美滋滋。
阮思澄把钥匙掏了,开门进屋,打开壁灯,走到厕所卸妆洗脸,而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她的心脏通通地跳。
很快,一个中年女声响亮地传出来:“澄澄!!!”
阮思澄叫:“妈妈妈妈。”她撒娇。
“最近都没打电话来!!!”
“太忙啦……”阮思澄说,“产品正在最后冲刺。”
“哎,”妈妈又开始唠叨,“早就叫你别开创业,你就是不听。现在29了,还没结婚。本来春节说好安排几场相亲,你倒好,大年三十还在公司。”
“妈……别唠叨啦……”
“爸妈也是心疼!”
“我知道的。”
母女两人说了一阵,妈妈又问公司近况。阮思澄用力咬牙,腮都酸了,道:“妈妈妈妈,是这样的,公司账上没资金了。”
“啊……”虽说老叫女儿上班,不要创业,真的听到公司黄了二老心里也不好受。
“妈妈妈妈,”对着最亲最爱的妈妈和爸爸,不知怎的,阮思澄又泪如倾盆,“我想卖房。”
“……!!!”
“最后再拼一个可能。”她哭着说,“200万,以后还给爸爸妈妈。”
“我们都有退休金,也有养老钱,哪儿需要你还钱。”妈妈需要嘴上老说“还钱还钱”,实际心里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澄澄,你需要房!现在云京市区□□万块一平,爸爸妈妈再也不能买得起了!”
“我知道……”阮思澄说,“我租房,也挺好的。好多同学都是这样。要是思恒医疗真能发展起来,以后卖点股份,就能买回来了。如果回大公司,只要嫁个收入不比自己低的,也能买得起的,顶多地方差点……”双码工的家庭至少一年50万,苦日子过几年总归能有房子,如果双码工另外一个码工是邵君理,是更能了。
“等等……我问问你爸爸……”阮思澄的妈妈一直外强中干,看着倍儿厉害,其实家里大事全都得问老公。
过了会儿,阮思澄的妈妈回来,说:“澄澄,我和爸爸还是觉得,你在云京得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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