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入眼的是对面的墙, 上面挂有十来件的皮质作品和器材。靠墙边立着一张粗犷工业风的矮木架,堆着不少的皮质原料与半成品。
窗户下摆着一张大大的原木工作台,桌面上放两排木质收纳架,各种雕刻打磨工具, 每一件都妥当整齐地安置在上面。
凌彦齐走过去, 拿起桌上一张图纸看, 这是才画了三分之一的唐草图案。
刚归国的某天, 午休时间他在公司附近闲逛, 逛到一家做手工皮具的工作室。正巧下了点小雨,他便在店外的廊下避雨, 发现这家店墙壁上挂得琳琅满目, 却没有一个顾客。
被手工品挤得满当又安静的空间里, 只有sting的fields of gold不断地回唱。已近中年的店主,留着不羁长发,穿半旧的皮革围裙,嘴里叼着半根烟,坐在工作台边敲敲打打。
凌彦齐站在橱窗外看。店主看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招揽顾客的举动。直到那根烟抽完,看他还在,才起身招呼:“感兴趣?”
出于好奇,他在这位匠人的带领下,试着做了一个简易钱包。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两年了,凌彦齐也不知道在这项兴趣上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反正这两样,他都不怎么爱惜。那位匠人怕是很久都没有遇到愿意花钱又花时间的主,教得也很认真。
有人带路,上手就快。一个月过去,凌彦齐就掌握简单的技艺,能做一个普通的笔套,或是卡片包。他不满足于此,还想跟着这师傅学点真正厉害的东西——唐草皮雕。
他见过店里的成品,也亲眼看过师傅怎么雕刻。眼见他把图纸上那个复杂精致的图案,无比精准的复制到一块毫不起眼的植鞣革上;眼见他拿着旋转刻刀,手起刀落,每一笔都割得准确而美观;眼见他手上那些不知道名字和用途的工具,一点点将平面的唐草纹变得立体而细腻。
这是一项繁琐又耗时的工艺制作,考验眼力、考验手艺,更考验人的耐心。
凌彦齐突然就理解,为什么那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包都要价不菲。只要你了解它的制作工艺,就不会觉得贵。这是人类手工工艺的极致。
师傅和他说,店里没什么生意,怕是要关门了。他直接给了十万,说这是我学费。
起初,师傅眼神里有光,仿佛凌彦齐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可过两天又把钱退回来,说:“阿齐,我妈在老家生病了。我是独子,得回去照顾她。我把钱退给你,你另外找人教你吧。”
在这句话之前,凌彦齐本来是开心的,也不为什么事,那就是一个很自然的状态。听完后,那种神色便消失了,也不是不开心。
他点点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回去吧,钱就先收着吧。现在生病都是个无底洞。”
师傅还是没要这钱,就连店面都来不得转让就走了。
凌彦齐不动声色地,买了许许多多的材料器具回来,摆满一间屋。他开始自学,自学设计画图、描轮廓、割刀线,打边做纹理。他有钱有材料,无惧损坏,头一年里弄坏的植鞣革与工具不知道有多少。
渐渐就做出样子来了,发给原来的师傅看,向他请教。
师傅发段语音过来:“阿齐,不是我不教你,这世界真正喜欢做手工皮具的人,有多少呢?难得能收你这么一个徒弟。是有人不要我教。”
过了许久,他又发语音过来:“我妈是真病了,我是真缺钱。”
凌彦齐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
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二十七年里,凌彦齐其实有过许多的兴趣。
小时候他数学好,经常去参加数学比赛。卢思薇十分开心,那年特意招了一个清华数学系毕业的员工辅导他。那是1999年,他放寒假的第一天,那位小刘老师来到家里。
卢思薇没有和他说事由,所以能来老板家,小刘还是很开心的,然而得知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主要任务,就是辅导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时,那张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瞬间就变得苍白呆滞。
要过很多年,凌彦齐才知道,那天他妈和他,把一个寒窗苦读十数载的名牌大学生的尊严与自负,都踩在了脚底。
才到小学五年级,凌彦齐就不喜欢数学了。他想当作家,写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冒险故事。卢思薇撇嘴,说作家有什么好的,作家都养不活自己。
他被打击过一阵子。刚上初二,兴趣就转移到物理天文学。那会班上新来一个物理老师,姓杨,第一节课就和他们讲这浩瀚的宇宙。他说,1977年美国国家航天航空局向太空发射两架太空探测器,分别是旅行者1号和旅行者2号。他们即将驶出太阳系,飞向更深远广袤的银河系。
那真是个好老师,大家的兴趣一下都被激发了。以后凌彦齐还经常去他家吃饭做作业。他的生父凌礼就是一位中学老师,他觉得呆在杨老师局促而温馨的小家里,舒适极了。
要是哪天师母炸了花生煮了毛豆,杨老师喝点小酒,来了兴致,也给他开点小灶。
他讲过一件事,至今凌彦齐都印象深刻。
旅行者2号在离开土星时,照相机坏了。nasa工作人员对其进行遥控维修,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修好,因为茫茫宇宙中,没有一个可以对焦的东西来测试相机。直到5年后,旅行者2号飞到天王星,拍了张照,才确认相机修好了。
凌彦齐听入神了。还没好好念过书的他,没想到过宇宙会是如此的静谧和深邃。探测器承载着全人类美好的祝愿和期待,然而实现的方式,确是——孤独而无止尽地向深渊划去。
杨老师的眼里反射天花板上吊灯的光。他也曾有过梦想,他半途放弃了梦想。
他说:“彦齐,你看,科学就是这么枯燥又有趣的事。旅行者飞行27年了,那些参与这个项目的科学家,说不准都退休了。而我们只能等待,也还在等待。”
卢思薇倒是很开心他不再想当作家,而是立志要做天文学家。
后者比前者,在她眼里,自然要高级得多。
自从26岁那年,离开饿不死的国营单位,自个开公司单干以后,她见识开阔不少,知道这个宇宙间还有数不尽的星体未被观察到,她期待有一个新的天体,能以她的儿子命名。她还知道教育孩子,要舍得投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起跑线?她嗤之以鼻,她卢思薇的儿子才没有起跑线,他一生下来就乘着直升飞机。
所以当初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凌彦齐每天都在市图书馆,留连在物理天文学那两个书架前,她送了一份大礼给他。
她把他们在清泉山顶的别墅天台,改成了玻璃房。她为他配置了顶级的天文观察设备。
凌彦齐有点开心,又没有很开心。以他那时的天文学造诣来看,他才刚刚入门。他以为卢思薇最多送架几万元的望远镜。
日期:2018-09-07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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