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良夜》
第2节

作者: 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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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日时光”咖啡店有一台彩电,便是它的老板陈龙迁去漂亮公寓时丢弃不要的。司芃让蔡昆抬回来,装在墙上。店里不忙时他们也可以看看电视,打发点时间。
  有天的本地新闻,详细播报了定安村重启的拆迁工作。它是沙南片区旧城改造中负隅抵抗的孤岛。没想拖上几年,没拖黄这个项目,反而赶上房价再度腾飞的好时点。

  尚只签了三分之二的协议,已造就二十个亿万富翁,一百八十七个千万富翁。
  盛姐和蔡昆连连咋舌,眼神望向街对面:“就他们?”还以为是乡亲是街坊,转眼便是出手阔绰的土豪。沧海桑田,或许需要万年的更迭。人世间的至富至穷,却不过瞬间可达。
  司芃也看到这则新闻。她只想,这两百多个富翁的名单中有没有卢奶奶呢?
  盛姐也想到卢奶奶。“她怕是拆迁赔偿款最少的那一户。可惜了,她家才这么点建筑面积。你说帅哥是怎么回事,既然这里迟早要拆,何不早早把楼给推了,哗啦啦地盖个七八层,这样一来,如今怕也是个亿万富翁了。”
  她口中的帅哥和小关心心念念的帅哥是同一个人。虽然近一年来,每个周日下午他都会探望他的奶奶,偶尔也在店里喝杯咖啡会个朋友。但无言的时间居多,“旧日时光”里也许只有司芃知道他姓甚名谁。
  而说起违建,在定安村,却是家家户户都存在的现象。
  宅基地上的房屋,修了电梯上去,能盖十到二十层。要是没修电梯,也能盖个七八层。

  也不存在什么建筑规划。楼与楼之间的空隙普遍很窄,有些不过二十厘米,仅够一个瘦小的孩子侧身而过。两栋楼的租户推窗相望,兴许还能握个手,借个油盐。
  听说,到拆迁赔偿时,无论是否违建,只要房子盖好落了顶入了伙,都会被视为历史遗留问题,所有的违建面积都会算入拆迁补偿范围之内,两百平变七百平甚至一两千平,都有许多可歌颂的事迹。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巡查再怎么严,定安村内顶风盖楼的不在少数,建材垃圾和烂尾楼遍地都是。
  滔天的财富面前,还有谁会遵守所谓的宅基地管理办法?
  盛姐说:“要不是亲眼所见,绝不相信。除非那人是傻子,或者本来就躺在金山上,一栋楼而已,无所谓。”

  卢奶奶的家虽然也在定安村,却远离这些脏乱噪杂、**沟壑。它在定安村的最南边,它在永宁街上,与咖啡店隔街对望。
  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半小楼。身后与左右是乌泱泱抢盖的违建大军,身前是遮蔽天空的华厦高楼。它们将天空霸占,向它逼仄而来。
  还好,她的小楼朝南。
  “旧日时光”每日早上九点半开门,司芃总能看到对街的光影挪动,它从隔壁旅馆的店招牌上缓缓跳跃过来,一点点移过围墙,上到树梢,爬到二楼窗户。
  到中午十二点咖啡馆最忙时,司芃端着餐盘骨碟来来回回地走,会突然回头,看见落寞的小院里,撒了满地阳光。
  所以天晴的日子里,心情总比阴雨天里要来得好。
  为什么要写日记,大概是不想那么快就忘掉曾种过的花,爱过的人。
  二零一五年初夏 s市永宁街

  其实,司芃刚来“旧日时光”时,便走过街参观过这座小楼。
  那时的小楼外墙破败斑驳,铁门闩了锁上了锈。院子里遍地枯叶,沿着院墙边摆放的十数盆花草早已枯萎,只东南角上一株种在土里的玉兰树,弱不经风的,窜到十来米高。
  往客厅方向,台阶上的地垫破旧不堪,要踮起脚仔细辨认,才能发现那上头绣了只金鱼,像是早十年前大街小巷里流行的十字绣款式。
  视线越过台阶,就被拉拢的窗户和窗帘挡住。没什么可看,司芃也就退了回去。小楼无人居住。
  她看了快三年。有一天在玉兰花隐隐绰绰的香气下,小楼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位老太太。有人开了门栓上的锁,陪着她进院子逛一圈。
  莫怪司芃留意了。四月的天气,s城不热不冷,一件单衣即可。老奶奶穿着驼色风衣,大衣下是长长的黑色筒裙。脚上的小牛皮鞋黝黑干净泛着哑光,头上更是戴着一顶卷边礼帽。
  就连盛姐也凑过来看:“肯定是从国外回来的,这奶奶是华侨吗?”
  过两天装修队便入场,敲敲打打两个多月又离场。
  司芃趁着无人时再过去看。外墙粉刷一新,重装过的铁门依然落了锁。院子里扫得干净空旷,只有玉兰树还在。台阶处的地垫不见了。客厅窗户大开,风吹过纱帘,她看到深褐色的连排立柜还在,就连那地板,好似也未换过。只是墙壁刷白了而已。

  到盛夏时节,老奶奶就搬到小楼里。然后那些绿植软装,跟着她一样样地进了小院。
  空落落的小院很快就被各种花卉挤满。老奶奶还在买,最后院子里放不下,连小院的门前和围墙外,都靠墙根摆了十数盆。
  买的都是正当花期的花。久不住人的房子,不出两个月重焕生机。路过的行人驻足观赏,十有三四还会拿出手机拍照。谁又知道谁又会在乎它曾经的破落和寂寥呢?
  许多的花,司芃都不认识。她在手机上下载一个辨认植物的app。上班经过那儿,便蹲着拍照上传。一两秒后app自动识别出花名。她嘴里默念,原来这是扶桑,这是木槿,这盆看似玫瑰又不似玫瑰的是月季。
  铁门哐当,老奶奶从院内出来,司芃拘谨地站起身来。老奶奶朝她微笑点头,用白话和她打招呼:“花开得好靓。”

  “是啊。”
  司芃不想就此走开,因此多说几句:“我都不识得,还以为这是玫瑰花。”
  “这是月季。不过现在花市上卖的玫瑰大多都是月季,难怪你们年轻人不识得。”老奶奶蹲下来翻月季花的叶子,“你瞧,月季花的叶子光滑无刺,玫瑰花的叶子皱且有刚毛。”
  “是啊。”司芃也不知接下来该聊什么。

  老奶奶拿过花剪,利落地剪下一株月季:“看你好中意这花,送你一朵最靓的。”
  司芃道谢,眼神瞟过老奶奶的手,手背上都是褶皱和斑点,关节粗大,那不是一双锦衣玉食的手。
  有了第一次见面,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再有一天,司芃看见老奶奶同送花工在门口说了好久,好像有事谈不妥。过去才知道,是她在花店订了两棵金钱树,送花工要收五百元。老奶奶打过电话给花店老板娘,因是老主顾,老板娘同意少五十元,但忘记和工人说起。
  事是小事,但没想老奶奶居然听不太懂普通话,而送花工是内地过来打工的,自然只会讲普通话,且是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她赶紧帮两人翻译。
  送花工走后,老奶奶还在碎碎叨:“之前阿齐同我讲,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变化好大,都不一样了,住回来也没什么意义。我不信,我讲这楼不还在么?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回来,见不到一个相识的街坊,而且还到了讲白话都没法沟通的地步。”
  司芃站在院子中央,眺望二楼半开着的窗户,那儿已换上新的铝合金窗和纱窗。她接上老奶奶的话:“是啊,变化好大了。我记得小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跑一小会儿就能跑到海边。阿婆老是不准我去,说海边太脏了,到处都是乌黑的海水和狰狞的石头。如今我再跑,怕是跑上一个小时,都还看不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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