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8-28 22:02:16
　　第十五章 贵人愁断肠
　　帝国主人的死亡将带来一段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时光。
　　在这个缥缈的幻境世界里，所有生活其中的人真实地为鹿玖上演了一场后续—在她和她的哥哥们全军覆没之后，她的故乡将会发生怎样的后续。
　　活色生香的利人场里充满了低调安静的眼色，原本拿来议价的手势都躲在袖子中，那些夺人眼球的歌舞也偃旗息鼓，连叫卖巨胜奴的小贩都缩在拐角里不敢吭声。
　　市署和金吾卫时不时就从身边走过，轿帘被风吹起，神色紧肃的官员连忙死死抓住，绝不肯露出半张脸来。
　　城心如死。
　　静夜宵哪怕是关门谢客也不能免去祸事，一队内卫带走了三个人。
　　“理由是李纯暴毙，前夜所有宴饮参与者都要调查。”星迴语气平静，有一种无所不能的神明对凡人的冷漠宽容。
　　“外面的李纯是因为食用丹药敖干了死的。”夜九思掐指算着什么。
　　“云外界吗？在我们那边，李纯曾经就读于琼华书院，倒是没有服用丹药，而是因为声色犬马熬死的。”鹿玖给出了一个不同的解释。
　　“那即是说，这里的李纯，搞不好也有一个新鲜的死法了？”夜九思的眼神骤然明亮，“刺激！”
　　偌大宫阙之中曾经冷清的偏宫里囚禁了这么一群庖厨酒侍，人人自危，人人瑟缩。只有站在角落里这三个人泰然自若，因而引来了不少目光。
　　忽然有宫人款步而来：“哪位是静夜宵的夜先生？贵人有召。”
　　鹿玖没想到这贵人一贵到了贵妃。
　　眼前一高一矮面容悲戚端坐的两个女子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坐得高位那个更为端庄大气，坐得下首那个显得妩媚风流。鹿玖不认得那端庄大气的，但她宴席上见到过那个妩媚风流的。这是唐宪宗的爱宠之一，郭家送入宫中和秋妃打擂台的旁支女儿郭洵美郭贵人。这位郭贵人比郭贵妃小十岁，生得人如其名，实在是很美。因此李纯爱极，莫说因此多有冷落秋妃，就连这两年入宫的绝色佳人纪美人也难掖其峰。

　　李纯暴毙，前夜就是与郭贵人厮混在一块儿的。
　　鹿玖想起夜九思不过是进宫片了几回鲈鱼就能打听到这么多的八卦，不由得心生佩服。生意人果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赚。
　　“听闻夜先生擅长辨别饮食，特此请来助本宫查明真凶。”郭贵妃声音颤抖，眼红如汪了血。
　　夜九思得令，让鹿玖和星迴分辨着桌子上放着的酒和丹药。一溜儿走下来，星迴没有什么发现，倒是鹿玖发现那酒中兑了别的东西，且隐有金粉光韵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气，显然不是人间之物。
　　这就很麻烦了，说，还是不说？
　　说出来势必要牵扯出这玩意的神异之处，这又怎么解释？
　　不说就相当于助纣为虐，默认了凶手的行径。
　　鹿玖一时间难以抉择，倒是星迴看了看她的神色，上前一步道：“此酒有异，需要再做验查。”
　　郭贵妃没有计较星迴话语间的无礼，起身扬袖：“准！”
　　跟随着大理寺和刑部要员而来的是几个死囚，按照夜九思的吩咐分别灌了不同量的酒绑在一旁。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些死囚情况如常。

　　大理寺卿摸了摸花白胡须冷哼一声，一副“黄口小儿市井平民竟然妄图贪功真是好大狗胆”的不屑。
　　夜九思也对鹿玖猛眨眼。
　　鹿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阿姊！这女子分明不怀好意！想要污蔑我郭家！”郭美人泪流满面，“请阿姊狠狠处置这个女子！”
　　“贵妃娘娘此举虽然于理不合，但娘娘一心为查真凶，使尽诸般手段也可理解。”刑部的这话说得曼妙，不知道是哪伙人。

　　正当几个大佬相互斗鸡眼的时候，被灌最多酒的那个死囚突然张口喷出血来，在场众人皆是神色大变—这死状竟然与大行皇帝一模一样！
　　“回娘娘的话，这死囚五脏六腑皆已烧融…老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此等病状。”太医查验了被仵作剖开的尸首，满头大汗地回禀。
　　鹿玖看了看星迴和夜九思，三个人一瞬间都瞳仁震动，想到了一点：
　　毕方鸟。
　　毕方鸟怎么解释！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玩意要怎么解释！鹿玖也满头大汗。
　　倒是夜九思，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叩拜道：“娘娘，草民曾在西域一小国见过一种奇鸟，能引起大火。此鸟的血微量服用可以延年益寿，可若是过了那个度，便会引起这等情状。”
　　“什么鸟如此妖异？”郭贵妃眼神凛冽。
　　夜九思抬起头，面色诚恳：“火烈鸟。”

　　鹿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
　　郭贵妃一摔杯盏：“查！”
　　大行皇帝死于西域奇怪毒酒，这种事情总是上不得台面的。官方给出的结论是心疾，坊间传说的道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夜九思消息灵通，打听到郭贵妃大义灭亲，处置了郭家一些人以及郭美人。她的儿子李恒登基，只等着来年改元，贵妃变成太后。
　　夜九思嘀咕着再这么下去就要赶上“甘露之变”了，搞不好多等几年那丢了的毕方雏鸟长大了又开始火烧连营了，几番查探打算跑路，可离奇的是这长安城竟然没有出口—找不到那种景色模糊夜雾弥散的通路。
　　“这可就有意思了。”鹿玖看着夜九思围着冰山团团转，呷了一口西域方子的八宝茶皱皱眉头，“这玫瑰蜜是哪家的，一点儿不新鲜。”

　　星迴拿起本子勾掉了某个店家的名字，端起桂花杏仁茶望着一楼的门脸：“有客。”
　　不仅有客，只怕还不是一般的来头。
　　尽管那客人只是戴着幂离和侍女入店要了雅间，但夜九思说周围的暗卫能有一百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静夜宵射成草船借箭。
　　鹿玖奉了团茶和樱桃玉露团等点心果子，那客人摘下幂离，拈起一块儿碎玉膏团一笑：“夜先生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夜九思一揖：“太后娘娘好口福，刚做好的，里面那些碎玉是琼脂所制，用了冰呢。”
　　幂离下那张脸正是晋升为太后的贵妃郭城隅，如今是她儿子坐天下，她便是无可争议的太后。
　　“哀家想起夜先生助哀家查出真凶，便顺路来看看，果然是一处雅致精妙的所在。”郭太后一笑，依旧端华正盛，她对鹿玖招手，“来，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是个有本事的，咱们女儿家不容易，你很好。”
　　鹿玖站在郭太后身前眉目不动，她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
　　郭太后不介意鹿玖的“羞赧”，接着又夸赞夜九思年纪轻轻便见多识广，慧眼独具。两个人尽管应对得当，也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郭太后摇摇头：“在哀家面前说真话的，更少了。当初是好事，如今未必啊。”说着，她连那拈起来的碎玉膏团都没吃，便起身离开了。
　　夜九思拉着鹿玖跑到冰山前，山中人影绰绰，嗡嗡听得那侍女问郭太后：“娘娘既然知道这夜九思心中有真相，为何不斩草除根？”
　　郭太后淡然道：“能认出雏鸟将其包在怀中的，又怎么可能轻易被除根？然鸟儿总有长成时…罢了，为着一个人生灵涂炭总是不值，幸好那样的狼子野心也被哀家打散了。如今哀家心愿已了，再奢求岂不是要魔障丛生？罢了罢了。”

　　夜九思和鹿玖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郭城隅熬过了七朝五尊，果然是延年益寿…”鹿玖坐回榻上，“只是真正的凶手么，此贵人未必是彼贵人。”
　　夜九思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看习惯了。”
　　鹿玖突然直起身：“快看！有雾！”
　　冰山里城景变幻，一道烟紫色的雾气从曲江附近散开来，那代表着通路的出现—“或者也代表这个从某人的心结所化的梦境里，某人已经达成所愿，因此敞开了心胸。”夜九思拍了拍鹿玖，“去告诉星星，咱们动身。”
　　厨房里星迴指挥偶人准备晚膳，路上的静夜宵据说难免有些颠簸，食物便都弃了那些汤汤水水的，只做着几屉蟹黄白糖粉玉米马蹄丁猪肉梅干菜之类馅料的包子。

　　鹿玖靠着茶水台面一边喝着新鲜玫瑰蜜做的八宝茶一边唠叨着星迴：“师叔，你说那准备用乌金龙膏酒药死李纯的郭家人，和那弄来毕方鸟雏鸟的郭家人，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
　　“世家大族人多口杂，难免拉帮结派。”
　　“我那时候去琼华书院参观，倒是见过故乡的郭家女，仿佛是叫什么管彤的，也不是什么白莲花角色。”
　　“药死李纯我可以理解，李纯沉湎声色冷落发妻不肯立后，这对郭城隅来说实在是天大的羞辱，但毕方鸟真的过分了，一旦闹起来就是长安灰烬。”
　　星迴在叽叽咕咕的小女儿唠叨里兑了一碟油醋蘸汁儿递给鹿玖，淡定总结：“不管是谁，郭城隅成君，其余皆俯首称臣。”
　　鹿玖一个激灵，她想起曾经哪个哥哥说过的，推出来的真凶不见得真，但最后得益的必定不会假。
　　“真亦假时假亦真啊。”她恶狠狠地蘸了半个包子的汁儿塞进嘴里。
　　星迴微微蹙眉，像是自言自语：“可那鸟和那酒，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鹿玖一噎，也许，她只是这么想想，说不定，其实那得益的是真正带来鸟和酒的那个未名人。

　　那未名人…
　　正在说话，不知道哪里透了一阵冷风进来，夹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鸡汤味。
　　星迴淡淡地把手笼到袖子里呷了一口桂花杏仁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