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7-10 20:21:17
　　第十三章 美酒浸龙膏
　　炉眼上呼噜噜地吹着风，火苗儿舔着陶罐里的卤汤咕噜噜冒着泡装着下酒的小菜，一瓮进上的美酒配着玳瑁杯，搭配出一副亲切热络的气氛来—偏偏这等气氛被星迴的眼神冻出了数九寒天之意。
　　夜九思嘿嘿一笑：“星星你本来就是个面冷心热，强忍着跳蚤，也会忍不住给流浪动物喂东西吃的人嘛。我与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耳鬓厮磨枕边风—别动手！我是说我受你的感染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见到明珠蒙尘忍不住伸手擦一擦不行吗？”

　　星迴皱眉。
　　“能留不能留，由不得我出头。”夜九思嘻嘻一笑，“那个游戏台词怎么说的，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既然是梦化幻境，云中蜃楼，你又何必自苦。”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鹿玖洗完手回来。
　　“…”夜九思无语扶额，你哪里看出来这气氛是高兴了？
　　鹿玖拿起玳瑁杯倒出来一点在指尖捻了捻对比颜色质感，确定地解释：“这就是我喝过的龙膏酒。”
　　龙膏酒是西域传来的名酒，“龙膏”说的是以龙的膏脂作为原料。膏就是油脂分泌物，凝而不流者为膏，较之脂来说更浓缩更精华。至于“龙”，以人类来说言驯龙食龙，说的都是鳄鱼之类的大型爬行动物，因此龙膏酒与常见的虎骨酒蛇酒相似，属于药酒，用的泡料是湾鳄：取上等美酒，以湾鳄为酒料，经过西域秘法泡制而成，非十年不成气候。因为沾了这个好名字颇有几分龙气，因此为权贵所喜。传说唐朝末年的长乐侯，私藏此酒，延年益寿，皇帝知道以后十分震怒，却也无可奈何，长乐侯死后还将龙膏酒陪葬陵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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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上华族们的龙膏酒也是这个做法，只是使用龙骨脂油，所用的“龙”是低等的无足水龙，所酿美酒色若乌金，会随着光线变化呈现不同的金粉浓度。
　　“…捻在指尖能够看见龙骨的骨灰，就像是加了金粉。”鹿玖说着把手指伸给夜九思与星迴看。
　　“…骨灰…”夜九思起身，“我先去更衣了！”

　　星迴倒是淡定如常，喝着一碗桂花杏仁茶等着鹿玖的下文。
　　鹿玖看着星迴不由得笑了，好歹这个静夜宵还是有个人靠谱的。
　　这个人虽然清贵且很有洁癖，但只要保持距离还是能好好说话的，而且语气不急不缓，遣词造句也皆是符合事实中正持和，有一种让人心生信任的稳妥持重。
　　因此鹿玖也就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乌金龙膏酒只出产在西域一小国咸海中，哪怕是我们家也只能逢年过节的宴席上才能看到，自风阻玉门之后三界就断了往来。这乌金龙膏酒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说它还披着寻常的龙膏酒的外衣。我觉得这是有人要谋害唐皇。”
　　星迴惊讶于鹿玖的直白，但他并没有多说，而是沉默地思存起来，气氛再度陷入凝滞压抑。鹿玖不习惯地笑了笑：“这不是入职考试吧？万一我砸锅了就回去当垆卖酒？”
　　这本是一句玩笑，谁知道星迴回答的却很认真，甚至把手里拿着的品杯放下来，星光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忍：“不是。砸与不砸，无关留与不留。在你找到合适的去处之前，你可以暂时在这里，是愿意学习还是想休息，都没有问题。”
　　不管是偷师学艺然后自起炉灶还是想要把静夜宵当成避风港暂时修整，都没有问题，星迴的意思是这个。
　　鹿玖差点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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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迴看着鹿玖的眼睛，语气之中有一份缅怀和追忆：“我与令尊也算师出同门，所学同出一系，若能教还于你也是一桩好事，因此你不必介怀。”
　　“这样说我可得叫你一声师父了？”鹿玖笑容满面。
　　星迴嘴角微动，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
　　“唔？过了啊。那就师叔吧！”鹿玖灵光一现。

　　“…不必了。”星迴更加无奈。
　　鹿玖托腮抬眼盯着星迴，他眼神是一贯的诚挚平和，可鹿玖却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心境深处在下着一场很大的雪—非常之空寂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地下着不会停的大雪。在这场雪之前，一切还是鲜艳活泼，而这场雪之后，就只有这场雪而已了。
　　而星迴此时的眼神就是—他很担心这场雪落在鹿玖头上，想要让鹿玖打一把伞，又不想让鹿玖发现雪在下，可他眼睛里这些东西，并不是怜悯。
　　嗯，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该出现一些很矫情的词了。那种矫情的词鹿玖觉得，用在星迴这样一个清贵通透的人身上，实在是一种羞辱。
　　“那就多谢了！”她收了思绪回了星迴一个笑脸，拿起刚才星迴沾过的玳瑁杯灌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品酒：“这是陈酿乌金龙膏酒，应当有那种奇妙的功效，那还真挺邪门的。”
　　星迴看着她手里的玳瑁杯，垂下了眼睛：“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尝了。”
　　“没事，就算是比这更邪门的，我也是喝过的，千锤百炼了，对我没用。”鹿玖促狭地看了看星迴，“师叔不用担心我，等闲的毒药，可药不死我。”
　　说着，她往掌心上倒了一滴酒。
　　那一大滴的乌金色的液体，映在鹿玖白生生的手掌心，乌金白玉，有一种黑白分明的对比美感。接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掌，那滴本来在鹿玖的掌心微微颤动的酒液，轻轻跳了跳，之后又归于沉寂，微微颤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鹿玖对着那滴酒吹了一口气，那滴酒，又跳了跳。
　　星迴觉得自己的眼皮也跳了跳—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还会动！

　　鹿玖笑容更盛：“纨绔膏粱，玩法当然是更有花样。”说罢，她再度吹动那滴酒，让酒滴在掌心跳动起来，“这就是我说的那邪狞之处了，陈酿乌金龙膏酒啊，它是活的！”
　　星迴盯着那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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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玖捧起那滴酒轻声哼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温柔的歌声似乎唤醒了那滴酒的某种灵性，使得这一滴酒的金光亮了起来，随着歌声跳动旋转盘桓不休。星迴相信如果这滴酒能再多一点，它一定会手舞足蹈。
　　但是鹿玖一口把它喝了。
　　星迴眉头微蹙，然后看了看鹿玖的脸色，“这酒与你无害么。”

　　“这瓮都给我喝了也没关系，我这种出身百毒不侵。”鹿玖坦坦荡荡地解释，“不过这酒真正的功效不可描述，我还是演示出来好了，最近的满月是哪天？”
　　星迴不假思索：“后日。”
　　鹿玖应了一声，卷了卷袖子：“那后日子夜再来看这个酒的热闹吧。只要不是普通人类看就没事—师叔啊，既然把我留下了就给我找点事情做吧。”说着，鹿玖十分自然地环视这厨房，走向了水台拿起刷子和盆盏，正儿八经地刷起碗来。
　　星迴看着那半丝儿多余的纹路也没有，白玉一般的一双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下了水，叹了一口气唤了一句：“碗儿。”
　　鹿玖只觉得身后一阵凉风，一回头一个面带微笑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对星迴行礼。
　　“这里打扫一下吧。”星迴吩咐。
　　那高大白皙的男子表情分毫未变，还是微笑着再行礼退回去，招呼了几个打扮利落简朴的男男女女一股脑进了厨房：你洗碗来我擦地，你泡肉来我蒸米，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星迴时而吩咐时而指点—这会儿他倒是没有洁癖的毛病了，毫不介意地剥开一条鱼的鱼腹，叮嘱纸人，千万要彻底祛除内脏，不能留下苦胆。又叮嘱鹿玖，不用这么快上手，先学学看看，免得弄伤自己。
　　鹿玖站在一旁看星迴拆解那条鳜鱼，心里轻松愉快起来：看来星迴只是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罢了，并不是性格有问题。这样还挺好办的—要真的碰上一个爱瞧不起人的高冷，她恐怕也会激得性起跟人家杠起来。
　　胡思乱想间，星迴已经把那条鳜鱼切好了菊花刀，让一个叫盘子的拿去下油。
　　那少年拿走了鱼，另一个已经热好了锅，还有一个做起了浇汁，整个厨房在星迴的指令下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标准到位一丝不苟。鹿玖都觉得她贸然加入会破坏这种具有韵律感的工作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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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是以草化萤，点石成金的那种偃师？”她一脸佩服。这种法术所耗甚巨，因为若要达到这种如臂指使的程度，每个偶人都需要具有一定的灵识，哪怕是在这化梦为境的云中界，这种程度的操作也格外费神—每个偶人要有灵识，就要有想法，想法来自于经验经历，这等同于用多少人就要给多少法术去维持，与此同时还要设定多少完整的人生，生幼少青，多少年多少见识经历过什么大事才产生这种性格和作风，—只有这样这些偶人才能动起来，领悟星迴的指令。

　　甚至替夜九思去和那些骷髅作战！
　　这一刻鹿玖忍不住想问问眼前这个一脸认真在盯着松鼠鳜鱼流程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