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将案上的乐器轻轻拨动，发出一串轻灵之音。她忽而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问对身后的丫头：“小梦，有人动过这丝弦了吗？”
　　叫小梦的丫头连连摇头：“没有呀，我知道姑娘不喜欢旁人动自己的乐器，都是自己看管着，旁人别说动一动，就是靠近一些，也是不能的。”
　　“嗯…”小梦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锦瑟满意，她将那一根弦拨来拨去，反复聆听，调试良久。
　　修罗见着乐器像琴又像筝，只是琴有七弦，筝有十三或是十七根弦，这乐器的弦数却足有二十五根之多，当不由得好奇地问：“锦瑟姑娘，你这乐器是什么？挺奇怪的。”

　　锦瑟轻笑一声，正要回答，白小楼却已经笑着替她说了出来：“正是眼前这位姑娘的芳名。”
　　“锦瑟…”修罗恍然大悟，笑道：“哎呀，是我糊涂了。我往日见那李义山的诗中写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便真的以为，那锦瑟是五十根弦的，如今到了眼前，却是眼睁睁认不出来。原来都是因为诗人骗我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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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玉白的手指轻轻滑过一道道弦，流淌出轻音，比琴声音色略沉，比筝音又更清亮，别有一番味道。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如今鼓琴的人多，善筝的人也不少，这瑟越来越不为人知了。若非机缘巧合，只怕我也不会弹这古瑟。”锦瑟似是有感而发，一双明目有片刻的恍惚。
　　白小楼连连称是。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见戚十三的身影，诧异道：“十三少呢？刚才还听他聒噪，说要听曲儿，现在要开始了，倒不见人影。”
　　修罗也纳闷，旁边的一个婢女笑着回答：“方才那边河道上鼓乐齐鸣的，甚是热闹。听客栈伙计说，是在画舫巡游，竞选色艺双绝的花魁。戚公子听了就说要瞧瞧去，店小二叫人划了一只小船，送他去了。”
　　修罗呸道：“刚才还跟我说信誓旦旦不去那地方，转个身自己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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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楼哈哈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既如此，我们也不必等他了，请锦瑟姑娘开始吧。”
　　锦瑟点点头，轻拢慢捻，未有曲调，先已有了几分凄情。只听她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瑟声清幽古朴，越发衬托着锦瑟的歌声恍如天籁之音，一咏三叹，情深处如春夜幽泉，脉脉流动，高亢处似银蛇生翅，游弋群山。修罗眼前缓缓展开一条宽阔奔腾的江流，风急涛生，雁阵高飞，独有一人，临江而立，望穿秋水，为伊人憔悴不已。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不知何时，瑟声歌声俱歇，修罗怅然至极，往窗外望去，只见苍穹浩淼，群星暗淡，独有一轮圆月，清辉洒满河面，粼光闪闪。一时不知今夕何年，唯有求而不得的怅惘分明于心。
　　再看白小楼停住折扇，神思似飞到天外，旁边的侍女们亦是心神俱醉，呆若木鸡。
　　“此曲只应天上有，只应天上有啊！”一个激动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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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厅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男子灰色的长衫，戴着一顶同色的文士巾，眉目清秀，鼻梁十分挺直，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边的女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挽着妇人的发髻，发髻一侧插着一支玉簪，另一侧却插着一支翠羽，十分别致。想是因为害羞，她微微低着头，脸上泛起一阵绯色。
　　白小楼打量完毕，笑道：“看来，兄台也是雅好音乐之人哪！”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露出羞赧之色，“公子见笑了，我名叫年少华，与内人新婚燕尔，回乡省亲，本住在对面的小楼中，先是听古瑟之曲，已是稀世妙音，又听到歌声渺渺，恍若天籁，实在忍不住寻声而至。真是冒昧唐突了，还请公子恕罪。”
　　白小楼微微一笑，“来到早不如来得巧，年公子伉俪既是知音，何不坐下来，喝一杯清茗，共赏清曲呢？”
　　年少华欣喜如狂，“这…这，如此劳烦主人了。”

　　婢女们听到此言，迤逦上前又设了两把座椅，请这对夫妻坐下，又烹来香茗，殷勤招待。
　　锦瑟在帘后出声道：“年公子寻声而来，锦瑟无以为报，莫若为贤伉俪高歌一曲，恭祝百年好合。”
　　日期：2018-05-07 14:18:16
　　不知为何，锦瑟说的话明明客气至极，修罗却听出一丝不寻常的之意。

　　瑟声又起，这次却颇为欢快，不见了方才柔肠百转的万缕愁情，倒是充满新婚燕尔两情相悦的欢喜，锦瑟敞开音嗓，婉转而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修罗听到身后婢女们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她唱的是什么，又是鹊呀，又是鸠，调子倒是好听，可惜听不懂。”
　　另一个婢女压低声音道：“莫不是鸠占鹊巢吧？”忽而扑哧一笑，“这哪儿跟哪儿，说好了献给新婚夫妇的，我们不要乱讲了，若是让若两口子听见，怕是不好。”一时几个人又安静下来，只听到锦瑟的歌声透彻九霄，响遏行云，唱到最后一个尾音，隐隐有裂帛之意。
　　修罗发现，年少华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得十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