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张美分别带一个分析师，两组人马，轮流扎在孙总公司帮着弄，还给孙总公司找有跨境经验的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话说融资没拿到，钱先花了不少……我都担心孙总心疼。

　　但是并没有，哈哈。孙总很淡定。
　　孙总公司的总经理是原来山西一家国有大银行的分行行长，很懂银行业务，也很实在，比我略大，我们俩很聊的来，通过这位老总，我学到了不少国内银行的知识。
　　公司有一位副总是原来干互联网的，说是某某网站来的，我也没听过这个网站的名字，应该是没在美国上市的网站，满嘴互联网词汇，也挺有意思的。
　　话说投行工作真的是很细致繁琐，辛苦劳累，一点也不高大上。比如我给孙总介绍了我们的律所，这个律所也是我们在美国合作律所的北京分支。律所建议本次融资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并起草了英文的保密协议，起草完了要根据企业的需求做一些确认。
　　我也帮着孙总公司操心，比如，所有提供给对方的资料是规定时间收回？还是规定时间内由对方销毁，并提供销毁证明？

　　总经理：啊……
　　我：嗯……
　　我：还有这个保密协议的期限您看咱们定多久好？
　　总经理：啊……
　　我：嗯……
　　我：如果对方违反了保密协议，咱们可以申请法律救济，您看这个“违反”的标准怎么定？
　　总经理：啊……

　　我：嗯……就写“信息披露方怀疑信息泄露即可申请禁止”怎么样，比较宽泛……
　　总经理：啊……万总，保密协议我懂啊，签过。我就是想问问，咱们目前搞的这份保密协议，要防范的主要是什么风险？
　　我：是这样。咱们既然已经动了在美国上市的心，那这家不成，咱们是不是还得找下家？就别影响咱们找下家就行！
　　总经理：噢！明白了。美国人能懂咱们这现金贷吗？我很怀疑啊……
　　我：呃，至少这个人挺懂的，他在美国也是干这个的……
　　活儿太多了，光这保密协议，就一大堆问题。比如，美方准备用什么身份来缔约——投资人一般都一大堆壳公司，谁知道他要用哪个壳来签？如果用那种“特殊目的公司”，就是离岸的、连个办事员都不一定有的控股公司之类的，还得增加担保条款把背后的真实投资人圈进来……让个空壳公司签保密协议有啥意义！
　　【38】孙总的心思
　　如果不是去IPO，孙总跨境融资这件事，没必要通过投行进行。孙总这方请个熟悉跨境业务的律师事务所，帮孙总把关法律问题，美方请个会计师事务所，帮美方把关估值问题，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但孙总很信任我们公司，郑重地向我提出合作，我想，反正赴美上市也需要投行护航，早点介入也有好处，就先跟孙总签署了一个短期的财务顾问协议，约定了一笔成功费，并约定如果融资中止，将获得一笔“杂费补偿”。合同金额不高，但是个美元合同。
　　张美认为我开价低了，但我不为所动——我隐隐感觉孙总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叫个“停”，取消融资计划。要是不把合同金额定低点，孙总没准儿就会心疼钱，跟我扯皮。扯皮不要紧，影响了我在煤老板中的声誉是大事……
　　我这么考虑的根据是：中型交易的完成率在所有交易类型中最低。
　　中型企业大多由创始人绝对控股，政出一人，决策容易受到企业创始人个人认识甚至情绪的影响。
　　说句难听的：企业越小，老板越想起一出是一出。
　　孙总肯定每天都在琢磨：亏不亏啊？值不值啊？这条路适合不适合啊？时机到没到啊？白天一起做的决策，半夜就可能敲个电话推翻……所以啊，寄望太高，容易失望。
　　以前我们干大型交易，基本不会遇到拉抽屉的事——尤其是出售，只要放出风声，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价格不合算，也得含泪出手……
　　因为大型企业一旦决定出售，不仅整个行业都会发生震荡，从供应链到销售渠道马上对企业严阵以待，以防自己受到影响。而公司内部人心的变换，各种利益纠葛和积怨爆发甚至会让企业瞬间进入火山喷发状态……这样里外夹击，还不如卖了省心呢。

　　哦对，互联网企业无论大小决策和执行都是非常快的，他们跟传统企业基因不同。
　　所以，我每天都用一只眼盯着同事，一只眼盯着孙总，观察孙总的情绪起伏……跟我预料的一样，一谈到具体问题，孙总的表现就前后不一致。有时很亢奋，有时很冷漠，有时说话口气很大，有时又意志消沉……
　　我对孙总起伏的态度十分理解，并不因此影响工作进度——投行工作有一些诫条，其中一条是“不要随意打发到手的业务”。不管怎么样，手底下的活儿都得好好干。
　　投行工作还有一个诫条：不要把“尊严”跟立场捆绑在一起，以免失去立场，尊严也一并丧失。
　　这个诫条针对的是“一门心思” 的人。投行作为顾问机构，见的企业多了，有时免不了觉得自己比企业高明，导致工作急切，试图主导交易，一旦企业拒绝了顾问的意见，这些过度投入的同志就会特别失落，感到自己的自尊心都受到了伤害，觉得你不接受我的意见就是不尊重我的专业性……其实你的专业性是不让客户不高兴啊……哈哈。
　　事实上，在实体企业领域，投行的作用确实无法跟杰出的企业家相提并论。有些财务投资者爱对企业指手画脚，那是病，得治。
　　以我的年龄，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融资成功与否，与我的能力无关，这是你们相遇的timing问题。
　　不过，并不代表我没有想法，相对于孙总有可能纠结的问题，我的判断是：不亏。我们会让它值。这条路早晚要走，早走比晚走好。时机成熟与否不由自己，而是由竞争对手和市场环境决定。
　　但，投行还有一个“诫条”：不要让你的目标高于客户的目标。万一孙总只想小步碎捯，而我误会他想大步向前呢？
　　所以，我决定在工作如火如荼前，再明确一下孙总的“目标”。
　　谈话很简单，我开门见山：董事长，工作进行到这个阶段，您觉得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
　　孙总：调整？什么调整？
　　我笑了笑，说：比如，对这个投资人不满意？或者对海外融资还是不能打定主意，甚至不想融资了……这个阶段各种想法都有可能。
　　孙总：哎呀万总啊，你可真是理解我。步子这么大，容易扯着蛋啊！

　　我笑了：董事长您真幽默。
　　孙总也笑了：我跟你说啊万总，这些天我一直都想，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你听我给你说说我这个“心路历程”啊——咱们在美国，那天参观完美国煤矿，我这心里就不舒服。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心里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失落！失落啊！干了一辈子，说不让干就不让干，再看见煤，能不失落吗？这时候，你说了个“当纽交所、Nasdaq上市公司董事长”，确实触动我！咱们是煤老板啊，煤老板名声怎么样，我就不用给你介绍了吧？我这个人啊，就是不服！煤老板怎么了？煤老板也是企业家！你说是不是万总？煤炭企业也是企业啊，煤炭行业还是国家支柱行业呢！说不让我们干，就不让我们干，还把我们赶出山西，我不服啊。国家不能光看见煤炭挣钱，煤炭挣钱才几年？4年？5年？之前赔钱多少年？14年！15年！我跟老钟不一样，他是半路出家，我可是一生都献给煤炭了——挖煤，运煤，卖煤，我差点还干了煤化工！当时我就想，行，不是不让我们干吗，我去当“纽交所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咱们不争馒头争口气！咱们也是互联网公司啊，跟马云都是同行，听说他要去香港上市，那咱们就来个美国上市！大家都是人，都是一撇一捺，谁输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