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秦淮摇头否定，这四年来，他一心一意训练各种技艺，一颗空虚浮躁的心早已被艺术所填满。
　　品茶？
　　浪费时间。
　　玩物丧志。
　　秦淮的眼里除了艺术，再也容不下其它。
　　孔夫子有句话说得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室，人不堪其忧。
　　翻译过来是：你只有一箪食，一瓢饮，一间出租屋，家里都穷成啥样了，还有什么哔脸学领导喝茶？
　　嗯？

　　竟然不小心被自己戳到了痛处！
　　秦淮尴尬了。
　　他早已身无分，这几天的生活开销都是用蚂蚁花呗点外卖。
　　灌这样的毒鸡汤有点不合适……
　　咳嗽两声，肃清喉咙，秦淮干脆利落的转移了话题：
　　“由我来雕刻那对麒麟纹官帽，十万刀工，没意见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刚才的展示，已经让赵纶信服了。
　　他确定，秦淮是他要找的真·核雕宗师。
　　“秦大师，我想在核桃四面雕四个大寿字，然后在空隙再雕一万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像康熙万寿屏一样，我在故宫参观时拍了照片……”
　　赵纶眉飞色舞，麻利的滑动手机屏幕，向秦淮展示他的创想和设计。
　　总得来说，倒是很贴合寿礼的基本意义。
　　因为万寿屏，是康熙六十大寿时他子孙送的贺礼。
　　采用黄色丝绸做底，用彩绣绘制了一万个不同书法形态的寿字，原作的横幅宽是三米。
　　但想要将这幅寿字纳入到不足盈寸的核桃表面，每个字恐怕只有头发丝大小，还得拿放大镜看……
　　你这是在刁难我胖虎啊。

　　秦淮不吭声，默默的看赵纶表演。
　　赵纶十分高兴，遇到了一位真·宗师，眼看着寿礼能完成至关重要的一步，所以解说得十分卖力。
　　肢体动作都用出来了。
　　还从身背着的包取出木盒，木盒里用真空袋和一段绸带包着两枚核桃。
　　戴手套，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两枚麒麟纹官帽完全展示出来。
　　这两枚核桃的脊纹高耸，首尾相衔，如游龙滕蛇，翻滚在云雾，伟异常，是极佳的核料。
　　“秦大师您看如何？如果不行减少工作量，雕刻三四百个寿字也可以了。当然，尽可能多。要加钱您请说。”
　　赵纶不缺钱。何况这一二十万的刀工？

　　“不，不是钱的问题。”
　　秦淮一本正经的说道，接下来他要秀一波了。
　　“核雕这种在果核创作的雕刻艺术，其体量只在方寸间。
　　之所以艺冠众工，一方面因核桃‘小巧’，另一方面也因桃核纹理‘任性’，难于把控。
　　华的艺术，不会试图驯服这种任性，而是讲究自然之趣，顺势而为，一雕一刻，都是凭借核桃的脊纹走势设计。强行雕刻寿字，不符合理念。”
　　秦淮开口解释道。

　　听到这句话，魏老板也端坐了起来，身微倾，神态认真。
　　终于有一位核雕师，敢于直接打赵纶的脸了。
　　之前那几位，莫不是碍于脸面，没有明说。
　　或者假装操作失误，进行推诿。
　　他们在多年的摸爬滚打，都变得不够纯粹了。

　　对艺术的追求，不再坚定。
　　如果是核雕界泰斗，阎先生，也会像秦淮这样直白的点出纰漏。
　　这一刻，魏老板倒是从秦淮身，看到了一丝阎老先生的风范。
　　见赵纶懵在了原地，一脸疑惑，拿不准秦淮是答应还是拒绝，秦淮又继续解释：
　　“道法自然，自然而然，顺势而为，讲究意趣。这是华化，一个极为重要的理念。

　　最能映衬这一理念的作品是大名鼎鼎的翠玉白菜玉。
　　本来，该玉料开解出来时白绿相杂，水种不纯净，品相下等，一度被宫廷玉雕师当做废料。
　　但偏偏是这块下等废料，却与一位匠心独具的宫廷玉雕师邂逅了……
　　该玉雕师逸兴湍飞，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最终，玉料端，玉雕师顺势而为的雕刻成了白菜的绿叶，而玉料下端，则雕刻成根部。
　　同时，绿色部分的两团杂色玉，也被该玉雕师雕成了惟妙惟肖的蝈蝈。
　　原本的废料被这巧妙的艺术构思一加工，竟然转眼间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巧雕，艺术价值暴涨！
　　道法自然，顺势而为。你，懂我说的吧？”

　　秦淮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将这一典故娓娓道来。
　　“对，我也知道，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历朝历代的精美玉器逾一万两千件，从唐宋到明清，它们都是一个时代的瑰宝，一个时代的艺术巅峰。
　　然而这件翡翠白菜，却依旧脱颖而出，位列第一。可见无论是这构思，还是艺术价值，都有代表性。”
　　魏老板补充道。

　　“也是说，我的设想，其实是行不通的，不符合美学理念？”
　　赵纶恍然大悟。
　　魏老板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那哪是不符合美学理念，你那是狗屁不通！
　　“那……秦大师怎么看？”
　　赵纶一脸期待的望着秦淮，他确实不擅长核雕，便不再乱插嘴，而是把希望都寄托给真·宗师了。
　　“您先看看，要不要画设计图？”
　　赵纶还贴心的找来了笔和纸。
　　据他所知，一般核雕师，都会事先根据核料的纹路，来做大致的雕刻安排。

　　“随意。”
　　秦淮便接过两枚官帽，长这么大，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么昂贵的材料……
　　这一对官帽，仅仅是原料，价值恐怕超过十万。
　　民清时期有有句俚语：贝勒手有三宝，扳指、核桃、笼鸟。

　　位列三宝，价格昂贵，不稀了。
　　乱世黄金，盛世玩。如今太平盛世，富商豪掷几十万求一对核桃的事迹更是层出不穷。
　　当然还有更贵的——如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的仿品橄榄核舟。
　　“不错的品质。”

　　秦淮将一对官帽放在手把玩，碰撞之声如骨如牙如金石之响。
　　的确高端大气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逼格一下子拔高了。
　　‘不过，我是来给它赋予更高层次的艺术价值的。’
　　秦淮收回了玩心，凝神细看。情不自禁严肃了起来。
　　眼前官帽的皮质细腻，脊纹发育饱满，首尾相衔，自带一种嶙峋错落的气势。
　　属于难构思，又不好下刀款。
　　“是不适合雕刻吗？本来是想将它们送给老爷子手疗把玩。但老爷子已经有一对二十年的核桃了，再送没价值，所以想到核雕……”
　　赵纶见秦淮一脸严肃，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所谓手疗，是利用核桃的尖刺、凸起和棱角，采取揉、搓、压、扎、捏、蹭、滚等技法运动双手，压扎掌穴位，刺激手反应区，从而达到舒脉通络、活血化淤、强身健体、祛病延年的效果。
　　乾隆诗曰：“掌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

　　说的是核桃的延年益寿功能。
　　“秦大师？”
　　赵纶试探性的询问。
　　“请保持安详。”
　　秦淮没有在纸画出设计图，而是简单打了一个腹稿。
　　然后掀开木盒，三柄刀排开，将白纸铺在桌面，台灯亮起，光源充足。